这是我们讲述的第871位真人的故事
我叫张雯雯@張雯雯Tammy,今年31岁,是一个山东姑娘。
初中毕业后,我不想再继续读书,却阴差阳错地来日本留学,更没想到这一呆就是12年。
生活就像是一场无法预知的冒险,有意外,也有惊喜。在日本,我曾一年换3份工作,也曾经历了日本311大地震。后来,我与丈夫相遇,并花4000万日元买了一套房,选择留下。
在日本时间久了,我最思念的是家乡的亲人,无法在父母身边尽孝是我最大的遗憾。
可人的一生就是在不断地做取舍,做选择。既然我们无法预知未来,那就活在当下,去努力寻求心中那份想要的答案。
(我和爱人)
1991年,我出生在山东烟台,是独生女。
在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开始创业。母亲做服装生意已经20多年。父亲曾经做过养殖业,经销过青岛啤酒,但他一直喜欢摆弄一些旧物件,至今仍经营着一家二手小店。
从小我就不是一个乖乖女。记得在上幼儿园的时候,我会因为突然不想上课了,就偷偷溜出幼儿园,沿着记忆里的路跑回家去。
随着我年龄的增长,这种独自出门的情况便经常发生。比如在上小学后,我就担负起了交水电费的任务。我每次都要花上三四十分钟才能走到居委会,父母好像一点儿也不担心我会丢掉。
从小到大,他们总是刻意地去培养我的独立性,所以我的自理能力比同龄的孩子要强,同时我也变得很有主见,甚至有点儿一意孤行。
(我的6岁生日照)
当年,山东九年义务教育是小学5年制,初中4年制。上学后,我成绩一直不错,但读初四的时候,因为突然想不通读书的意义究竟是什么,然后成绩突然开始下滑。
父母说读书是为了将来更好地生活,但我却察觉不到。可能是从小太过于独立,总是以自我为中心,所以我对于父母的劝告,听不太进去。
初四毕业后,虽然我并不想继续上学了,但还是去了威海的一所语言学校,学习了日语。
因为烟台是一座海滨城市,进出口贸易比较发达。日语也算是一个小语种,以后能进日企工作也不错,总得有个一技之长。
可我在语言学校依旧无心读书,父母无奈之下就给我办理了休学。在此期间,母亲找我谈了好几次话,我才在半年之后重返学校。
(做义工时,我在厨房准备饭菜)
还好我渐渐地找到了目标,才有了读书的动力。
语言学校是两年制,最后半年是研修期,就是要步入社会,找与日语相关的工作进行社会实践。
我想离家近一些,就回到烟台,去了一家日本料理店做小时工。在那里,我可以和客人交流,以此锻炼我的日语能力。
其实,在此之前我并没有想过留学,对于未来只是抱着走一步看一步的想法。不过很多事情就像是安排好的一样,一步一步地推着我走到了现在。
日料店老板娘的老公是做留学中介的,在熟悉之后,我们聊到了对未来的规划。老板娘建议我去日本留学,毕竟我已经学习了日语,何不继续去深造一下呢?
在专业方面,她向我推荐了营养师。因为日本对于营养师的需求还是很大的,无论是在学校、公司还是医院,都需要一到两名营养师。
(我在素食展会做义工)
我突然发现这也是一条出路,就算以后不能从事相关的工作,对自己和家人的身体健康也能带来帮助。
于是,我就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父母,没想到他们欣然同意了。因为他们并不想把我“栓”在身边,而是希望我能够拥有自己的生活。
教会我独立,给予我自由,这是他们对我最大的宠爱。
事情谈妥之后,我便去了留学机构继续学习,不过与学校不同的是,这次学习更侧重实用性。比如日常生活用语、注意事项和日语打字练习。
由于很多留学资料是我自己准备的,所以我的资料比其他人递交得晚,但是一路绿灯,我不仅顺利地通过了等级考试,留学申请也在一个月之后批准了。
2010年9月,我从烟台坐船到大连,乘飞机前往日本,正式开启了我的留学生活。
(素食展会,宣传素食营养)
我就读的学校在冈山。我们一行6人抵达日本之后,有留学教务科的老师进行接待,一同乘车前往学校,帮助我们办理银行卡、手机卡等相关的手续。
人生第一次独自来到异国,我并不觉得害怕,反而更多的是期待新生活的开始。
初来日本时,我就庆幸自己是一个在海边长大的人。因为家里饭菜口味就很清淡,所以饮食上并没有给我带来丝毫的不适,反而觉得很合胃口。
不过,我还是时常想念母亲包的饺子、父亲做的面条,毕竟那是家的味道,是一种身在异国无解的乡愁。
入学前半年,我主要还是以学习日语为主,是不算学分的。由于我的日语基础还不错,日常交流也没有问题,所以平时就跟着日本的学生一起听听课,过得还算轻松。
(素食也可以很美味)
但是随着学习的不断深入,写作成为了一大难题。
不过办法总比困难多,多亏万能的网络,很多学习笔记和报告,我都是先用中文写下来,再利用网络翻译成日语,最后整理成文,不然真的是应对不来。
让我头疼的还有营养学上的专业名词,毕竟用中文都说不利索,更别提日语了。
虽然在日语中有一些当用汉字,可是在很多专业名词中,是全日文的。我立刻就失去了中文的优势,看着那些让人眼晕的单词,只能硬着头皮死记硬背。
好在老师人特别好,在上课时对我特别关注,经常问我有没有不懂的地方,然后耐心地为我指导,给予了我很大帮助。
虽然有的日本同学比较排外,性格也有些刻薄,但是大部分同学对我都非常友善。
(自己种的小番茄)
不过除了上课,我并没有太多时间去社交,因为在入学后第一个月,我就找到了工作,生活一下子就被安排得满满当当。
我在一个两层楼的烧烤店打工,主要负责洗碗,虽然店里配有洗碗机,但是生意火爆的时候碗经常不够用,工作起来并不轻松。
日本对留学生打工的时间有严格的规定,一个星期不能超过28小时,所以我每星期只需要工作4到5天,每次从晚上7点到11点,其余时间我刚好可以用来学习。
留学生都喜欢去餐馆打工,因为可以在店里吃饭,只需要支付一两百日元的成本价即可,还是相当划算的。
日本人的饭量真的很小,因为日本的食材并没有国内这么丰富。他们不仅每顿饭吃得少,有时候连苹果都只吃一半,所以当时我在大家眼里是一个大胃王。
(带爱人去素食餐厅探店)
在店里通常会煮一锅乌冬面,大家一起吃,而我一个人就能吃掉三分之一,刚开始所有人都被我的饭量惊到了。其实在国内,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的饭量而已。
打工的时光还是很快乐的,不管是顾客还是店员,性格大多都比较开朗,我们经常会一起聊天交流,气氛非常地轻松融洽,我的日语水平也是日益见长。
我的工资并不算高,一个小时是960日元。虽然日本的消费水平不低,但正常生活是没有问题的。比如我经常在学校附近的一个餐馆吃饭,一份套餐只需要500日元,1个小时的工资就可以吃两顿。
如果自己做饭,一个月差不多3万日元就够了,所以还是能够攒下一些钱的。
2011年3月,我已经有了一些积蓄。正好有打折的学生车票,我就想到东京这样的大城市去看一看。
(城市夜晚的樱花烂漫)
在抵达东京的第三天,我陪一个姐姐办完事,在回秋叶原的路上,我突然感觉到一阵晕眩,之后周围的一切都仿佛静止了,我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那次正是日本的311大地震,我们就这样被困在了大桥上。
等我反应过来时,真的有点儿吓懵了。因为从桥上向下望去,汽车就如同书一般大小,万一大桥塌了,光想一想后果就让我不寒而栗。
人的情绪是会传染的,好在日本人已经习惯了地震,车上的所有人都很淡定,这才让我的心稍安一些。因为被困时间太久,有的人甚至在车上睡着了。
下午4点多,消防员终于来实施救援了。在对我们进行了一番安抚之后,便下了车继续等待。又过了2个多小时,车站的工作人员才匆忙赶来,为我们安排车辆。
由于被困人数太多,所以一个地方的人同乘一辆车,然后车费平摊。
(跑步锻炼时拍摄的风景)
我们是和一对日本老夫妇同行。在共同经历过大地震之后,也算是共患难了。于是,我们一路上都在聊天,再度缓解了我的不安。
我们最先到达,但是在下车时,老夫妇坚决不肯收我们的钱。
我们车费是2万多日元,当时约合人民币1200元左右,还是挺大一笔费用的。劫后余生又碰到了这样的好心人,身在异国他乡,我第一次感到了温暖。
虽然已经过去了11年,但是只要想起那对老夫妇,我的内心依旧充满感激,只可惜当时匆忙,没有留下联系方式,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向他们表达问候。
当我回到租住的阿姨家时,发现柜子都被震倒了,我开始庆幸自己被困在了电车上,因此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由于地震导致了核电站爆炸,所以三四天之后,日本的整个天都是雾蒙蒙的,就像沙尘暴一样。
(樱花季,晨跑的小路)
这种天气也给人们的心里添了一丝恐慌,留学生和在日本的外国人开始纷纷回国。
其实我也想过回国,当时就给学校的教授打了电话,但是他说冈山那边没事,可以放心回学校。
如果我仓促回国,资料不全的话,很可能就回不来了,并且马上就要开学了,我只好一咬牙放弃了这个念头。
在这场灾难中,仍有将近30万人至今无家可归。看着震后那些触目惊心的伤亡人数,我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生命是如此地脆弱,而我是如此地幸运。
此后,我便投入了更多的精力在学业上。大三那年,我申请了学校的JASSO奖学金。
当时有资格申请的人一共有6人,但是我的平均成绩是最高的,所以在刚上大四那年,我顺利地拿到了奖学金。
奖学金为期一年,每个月可以领48000日元,这很大程度地缓解了经济上的压力,让我没有那么累了。
(2020年,我考取了管理营养师证书)
2015年3月,我顺利地毕业了,并且以优异的成绩通过了营养师的考试。
正好母亲的朋友开了一家中华料理店,我就去那里工作了。店里的特色是药食同源,但是真正开始工作后,我发现就是国内的普通饭菜而已,对此我是有一些失望的。
于是只做了3个月,我又来到了一家炸猪排的餐馆,渐渐地我发现炸猪排虽然好吃,但是非常不健康。
在饮食方面,健康是我永远放在第一位的。后来,我被东京浅草的一家纯素食有机餐厅所吸引。可惜只工作了半年,由于店里生意不好,逐渐发不出工资,2016年5月,我只能再次离职。
餐厅直到现在还欠着我3个月的工资,虽然我去了劳动管理局等相关单位寻求帮助,但是最终也没有要回来。
(收纳也是生活的乐趣之一)
不过那是我工作以来最开心的时光,因为餐馆的理念是为了让更多人吃得健康,这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在工作中我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感,也让我有了更多的感悟。
我经常会思考,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难道就是为了找一份好工作,然后嫁一个好人吗?一定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才对。
于是从7月份开始,我利用休息时间,先后前往佛光山以及日本绿色和平组织做义工,组织义卖,烹饪新年斋饭等。
正如索提那克禅师所说:“人生欲望,如树上杂枝,你无法完全消除,却需要定期修剪。”
做义工的时光就像那把剪刀,不仅让我得到了分享的快乐,也让我的心逐渐变得平和起来。
在寻找生活意义的同时,我通过网络求职,在2016年8月成功地进入了一家委托公司。
(在医院工作时的食堂提案)
在日本,医院有直属的营养师,也有委托公司提供的营养师。我就职的公司实力还不错,在日本素食行业中能排到前五。
我在医院负责做一些营养价的计算,有时候也会在厨房帮忙做饭、洗碗。菜单是公司总部的营养师制定好的,而我只需要根据菜单进行配餐即可。
工作稳定了下来,我的父母也开始花式催婚。我不仅要应付各种相亲,还在婚恋网站上注册了会员。
但我始终觉得这种方式很不靠谱,再加上工作又忙,所以就一拖再拖。
直到2017年3月,通过家乡的朋友介绍,我认识了我的爱人。
他是重庆人,9岁时随父母搬到了烟台。我们曾在一个城市生活,然而却在异国相识。
第一次见面时,我对他的印象很好,因为能感觉到,他是一个真诚,没那么多心机的人,所以相处起来非常自然。两个月之后,我们恋爱了。
(我留学毕业时的照片)
我们的恋爱时光并没有多么浪漫,反而因为我们从不掩饰自身的缺点,彼此的脾气性格又非常相似,所以从开始恋爱就一直吵架。不过最终我还是决定嫁给他。
我的爱人向我求婚时,并没有所谓的大场面。求婚戒指是我挑选的,他做了简单的饭菜,准备了鲜花和蛋糕。这一切都不算是惊喜,但是我却觉得特别浪漫。
在2018年1月18日,我们正式步入了婚姻,9月回国举办了婚礼。
婚后我们讨论过是否要回国,但是我们都已经适应了当下的生活,并且有了稳定的工作,所以就决定留在日本。我们的家安在了埼玉,离东京不远,交通还是很便利的。
在琦玉看房时,只剩下了两栋在角落的房屋,我们一眼就相中了它。我们还很纳闷,地段这么好的房子,竟然没有人买。
(我们的家,阳光充足)
日本的房屋基本都是精装修的,比如柜子、水池、灶台和马桶,都是现成的,像桌子、窗帘和装饰是需要自己购置的。
2018年,我们花了4000万日元(约合人民币200万元左右)买下了这栋心仪的房子。后来我们才知道,原来建在角落的房子是最贵的,怪不得会留到最后。
不过我们并不后悔,因为它满足了所有我对家的向往。
估计是在婚前把该吵的架都吵完了,婚后我和爱人相处得非常融洽。我们在花园里种了很多花,还养了绿植。闲暇的时光,我们会在阳台上烧烤,分享各种美食。
生活步入了正轨,但是我却渐渐地对在医院工作失去了热情。
作为一名营养师,如果想学到更多的东西,要么去做管理营养师,在医院直接为病人做指导。要么去小公司工作,因为一个营养师需要身兼数职,学到的东西自然也多。
(和爱人在一起,是安稳的幸福)
这几年我在养老院、保育院都工作过,但一直处在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能学到的东西本就非常有限,所以我的能力已经没有了可以提升的空间。
再加上我于2019年1月19日正式开始吃素,而医院的餐饭还是荤素搭配,所以我更没有办法在医院继续工作,就辞职了。
说起吃素,我最开始接触它正是在浅草的素食餐厅,也是从那时开始学习素食营养学。
我八九岁的时候患有哮喘,中药西药吃了一堆,但是每年都会复发,一年中有100多天都在不停地咳嗽,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我的生活。
所以我想试着通过饮食来调理身体,后来随着不断深入地学习,我竟然真的做到了,如今哮喘已不再复发。
父亲患有高血压和痛风,随即我又着手为父亲进行调理,结果喜人,父亲的病情不仅得到了很好地控制,还锻炼出了腹肌。
(我和爱人在花园种的花)
我靠自己的所学为父母带来了健康,这比工作上的任何成就都让我欣喜。
于是2020年3月,我开始做短视频,分享生活和美食,希望把健康的理念传递给更多人。这样的方式让我更自由,也能够发挥自己更大的价值。
离开了熟悉的行业,我的内心其实是非常不安的。我梳理了一下自己的专长,于是我转行进入了一家贸易公司。
公司主要做一些文具、手机壳、手灯之类的杂货贸易。我所在的部门是品质管理部,负责在国内找直销的工厂,然后建立合作关系。在选品之后,跟同事针对商品进行讨论,策划销售方案。
选择这个行业,一是由于从小就受到了父母生意的影响,我对贸易很感兴趣。
比如在工作中遇到与服装相关的问题,我都会请教母亲,并且我在选品方面眼光独到,颇有天赋。另外这份工作非常锻炼策划和社交能力。
(和爱人秋游赏枫)
在日本,与我同龄的女性仍在职场奋斗的并不多。可能大家普遍认为,这是因为日本女性的社会地位比较低,所以不能工作,只能在家相夫教子。
然而我看到的并非如此。在日本,80%以上的高学历女性会在婚后离职,或者选择更换工作。一部分女性是因为丈夫的收入比较高,自己在家里生活更自在,所以选择不再工作。
还有一部分日本女性和国内女性所面临的情况差不多,就是在有了孩子之后,很多人会选择辞职来一心养育孩子。
和国内不同的是,咱们生了孩子老人很乐意帮忙带,但是日本人习惯独立生活,并且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所以孩子多由自己来抚养。
如果因为孩子的事情而耽误了工作,她们就会感到非常内疚,也就索性不再上班了。所以日本女性不工作,绝大多数是因为社会地位低,是一个社会现象。
不过我作为中国女性,不仅要工作,我还有自己的规划和梦想。就是能够开一家真正的素食疗养中心。我曾和母亲说过这个想法,母亲的回答是:“到时候再说”。我觉得中国话真是蕴含了诸多妙处。
我们的生活总是在变化之中,我们都无法预知未来的事情,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就像疫情的横空出现,几乎打乱了所有人的生活。
所以我只需要好好锻炼自己的能力,等到时机成熟了,我才能更好地去抓住它,做我真正想做的事情。
虽然决定了在日本生活,但是父母依旧是我最大的牵挂。从来到日本开始,我每隔一两年就会回家,但是现在因为疫情的问题,给回国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我和爱人在阳台上素食烧烤)
还记得在2017年的5月份,父母来日本看望我,我们一起自驾游,一家人其乐融融。
无论我们身在何处,只要父母在身边,我们就是永远不用长大的孩子。
母亲会帮我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做好饭等我下班。每天我都过得非常安逸,连父母的唠叨听起来都是那么顺耳。以前在家习以为常的事情,现在却变成了奢侈的享受。
不过我每个人的一生都在面临着选择和取舍,也都有追求自己生活的权利。
在日本的这12年,我把年少时的一意孤行变成了对生活的无限热爱,和对事业的执着追求,也最终找到了内心深处的那个答案。
(生活,简简单单就好)
就像《新唐书》里所写:“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我们总是想得太多,却做得太少。
唯有活在当下,不执着过去,不妄想未来,才能感同身受每件事情的价值。
【口述:张雯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