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阑夕
法国哲学家米歇尔·福柯曾经预想过这样一种社会,所有的对话都在匿名状态中发生。在他去世的那一年,苹果拍摄了以《1984》为蓝本、用于讽刺IBM的经典广告,并发布了Macintosh家用电脑,自此,个人电脑开始了大众化的普及,并开启了一个哲学家从未预料得到的崭新时代。
“在互联网上,没有人知道你是一条狗”,这句后来广为流传的名言,出自美国漫画家彼得·施泰纳于1993年为《纽约客》杂志绘制的一幅插画,虽然作者并未料到这则作品的惊人影响——当彼得·施泰纳在作品被不断重印、收到超过十万美元的版权收入后,他仍然表示自己“不太能理解它被如此广泛的认识这一事实”——但是,“互联网与狗”的假设,一直以来都成为自由主义的旗帜性语录,并影响了黑客群体的无政府主义思潮。
在理性层面,自由与制度并不冲突,甚至设立制度的目的之一也是为了保障自由。当互联网的匿名性逐渐衰微、实名社交成为市场主流,人们对于信息流通的筛选方式开始有了新的要求:可信度。
可信度并不服务于所谓的“鉴别谣言”——那是出于管制和打击互联网的诉求,而试图创造程序合法的企图——而是为了服务于信息的有序化,使每一条信息都有迹可循(对应身份),同时在信息过载的时代到来之前,首先对其进行来源分级。简而言之,来自纽约时报网站的一条新闻,和一条来自某不知名个人主页的记叙,二者若是发生冲突,用户至少可以凭借经验主义进行初步识别。当然,如果纽约时报网站常被证明失实,那么它的可信度则又会遭到取代,这是民主投票的机制后盾。
但是,真正落实对信息进行可信度识别的,不是任何一支政府力量,而是商业驱动。Twitter曾经不堪假冒名人账号的不断涌现,专门启动了一组服务于名人认证的员工团队,因为Twitter知道,如果用户总是被假冒名人账号耍弄,他们会对Twitter丧失信心并转身离开。同理,中国互联网的实名制早在五年前就被政府大力推动,但是始终收效式微且阻力巨大,反而是新浪微博的“明星战略”,让“加V”从一个运营功能进化成了全民标签,也顺便奠定了中国社交媒体的新的秩序。
新浪微博创建早期,很多用户以为“加V”的“V”是“VIP”的意思,以为“加V”帐号拥有种种特权,新浪微博的运营团队也不得不耐心解释这个“V”指的是“Verify”(认证),只是用于标注具有公众身份的人物或企业。后来,“加V”脱离新浪微博的话语体系,成为通俗意义上的互联网流行符号,在“加V”和没有“加V”之间,前者通常更被信赖。
2014年,百度也推出了基于网站域名的“加V”认证方案,在搜索结果的呈现上,有些条目的url链接后面会显示有蓝色的“V”字样图标,百度称之为“信誉V等级评定”,用户如果通过百度在这些经过“加V”认证后的网站遭遇钓鱼、诈骗并受到经济损失,百度可以为其提供先行保障服务。如果用户认为某个“加V”网站不值得信任,也可以通过口碑打分和举报的方式影响或扣除它的信誉分值。
纯粹的“加V”,可能尚且存在寻租空间——郭美美的红会认证就是一个影响极为恶劣的例子,而淘宝上大量声称可以有偿代办“加V”认证的消息也令人存疑——所以,让用户起到持续的监督作用,是既能激发其参与感、同时又可以提高作恶成本是考虑。你可以将这种互动视为中国公民权利的社会实践,早年曾有段子,说中国的公共市场服务——比如医疗、大学等——用户的支出费用应该通过支付宝来交易,如果差评过多,对方将无法获得全款,从而倒逼服务质量的提升。
中国的公民权利,虽然仍然被排斥与政治空间之外,但是在商业领域,用户早已对自己拥有的投票权轻车熟路。尽管,“淘宝差评引来卖家报复”仍然属于对用户履行投票权的一种负面影响,但是,这也是从实操层面出发的最佳教育:任何权利的争取,都必须付出代价。
就在8月月初,根据用户的投票评级,百度挥刀自斩,将信誉值降为0的2000余网络商户全部“撤V”,并开展惩罚措施。
饱受“约炮”干扰的陌陌,也在其新版App中启动了“用户星级”的评判标准,如果做出过多的骚扰行为而被频繁举报,用户账号将被惩罚为限制状态,无法使用全部功能。
在美国,Facebook、Twitter、Pinterest等社交平台均已长期运营认证制度,其“勾号(√)”图标的视觉表现也与中国互联网的“V”字样认证十分接近,在这个角度,“加V”确实已经成为一个全球性的文化符号,有着无障碍沟通的效果。互联网的形态,也正在经历激荡的分化——匿名网络依旧存在,像4chan、2CH这类反对实名的社交网络社区,其人气也始终居高不下,但是另一方面,愈来愈多的主流平台都开始有意识推进实名制度(对个人,亦对企业),加强社交关系的真实性,谋求价值更高的商业回报。
而用户则游走于特征分明的两岸,在两种身份中自由切换。而“在互联网上,没有人知道你是一条狗”,也变成了“在互联网上,没有人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是一条狗,什么时候会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