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水咸土碱,冬天荒野白茫茫,一片片泛上来的碱花。植物生长不易,但田埂地头处处可见肆意生长的蓬蒿和红柳。红柳枝是编筐的好材料,侥幸逃过镰刀的那年岁长的,脱胎灌木的根本,形如一株树,倔强的生长展现生命的顽强,春天细小的成串的花开时,也满枝色彩和芬芳。良田熟土不多,每家也就那么几亩地。春耕夏收秋种冬藏,重活离不开牲口,家家都蓄有牛、马、骡、驴中一或两种。我们家,养的是力气最小的,驴。而且,这驴,还是二手的。

买驴的时候,我还小,但至今还依稀记得过程。卖家留下那一套家伙式,套上我们新买的,一头黑色的草驴就来到了我家。三间东厢房,一间是厨房,一间给驴住,一间储存喂驴的草料。有一棵树和驴做伴,就像《贫嘴张大民》里面的那样,屋子中间有棵树,风吹摇来摇去吱嘎作响,驴也不寂寞。

那时我上小学,周末、暑假也去地理干点力所能及的活。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力气小,也干不了多少。就看着那头驴,套着犁耙,在地里拉出一道道细细的线垄。平整土地后,妈妈牵着驴,驴拉着耧,我在后面扶着,爸控制着种子的流速,泥土掩埋了种子,也播下一家人的希望。收工回家的时候,疲惫的我坐在车上。大人心疼驴,干了一天的活,还要拉车,就舍不得坐,在旁边走着。夕阳照着农田里成行的杨柳,把人和驴的身影拉的很长。

有时候地里的活计需要人来做,锄草、喷药、给棉花打叉,我就拉着缰绳,带驴去野地里吃草。吃得饱后,它也允许我骑着它。我幻想自己是古代的骑兵,走在沙场。

收获的季节,沉重的板车,驴吃力的行进,先把一车车的玉米穗拉回来,堆在院子里。在把秸秆拉回来,堆成一簇簇,是驴过冬的草料。

冬天的时候,驴得以享受驴生,不必忙于农活。太阳好的时候,就栓在院子里的树上。第一年因为啃了榆树和枣树的皮,挨了几鞭子,后面才改了毛病。但那枣树,长的就慢了,产量也稀少。

年复一年,驴任劳任怨,没有另一半,孤单的夜里,只能嘶鸣。

后来村里的地被工厂征收了,驴也被卖掉了。我回到家才知道。它的命运,差不多是做了阿胶,滋补了别人的生命。

它一生操劳,是万千牲畜在农村命运的缩影。它的辛苦,它的倔强,盛开在我的童年。它不言人语,却通人性。它是伙伴,它是家的一部分。所以,我不喜欢阿胶,那里面禁锢着一头头生命倔强的嘶鸣。如果每个生命有轮回有来生,希望它能拥有人形,不必那么辛苦的存活,也能拥有生命中正常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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