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地方都有自己专属的声音,在很多以北京为背景的影视作品中,总少不了一种嗡嗡嗡的声音,尤其在上世纪70、80年代,人们常常听着这个声音起床,开始一天的生活。这就是老北京的声音象征——鸽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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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出来的文化

鸽哨又叫鸽铃,是佩戴在鸽子身上的哨子,鸽子飞翔带动气流穿过鸽哨发出声响。在北宋时期就有记载,当时主要用于军事。虽说全国有不少地方都能制作鸽哨,却唯独北京的最著名,不论是制作水平、声响效果,还是品种类型,都算是最精致的。

究其原因,还得从一个“玩”字讲起。之前芝麻君(ID:zhimajiangnews)跟大家聊潘家园的时候说过,老北京人非常爱玩,也很会玩。以前常说,老北京人爱好四大玩意儿:花、鸟、鱼、虫。所谓花,指的是各种植物,比如大家都熟悉的老舍先生,一生最爱菊花,每年秋天都会请好友到他的四合院里赏菊;鱼呢,指的是金鱼,在不少北京的四合院里都能见到那种大的水缸,里面有莲花、金鱼;虫,就指蝈蝈儿、蛐蛐儿以及油葫芦。

那这鸟呢,主要有三类,猛禽类比如说鹰隼,鸣鸟类比如说画眉和红子,还有巡行类。这鸽子就是巡行类的代表。

这些“玩意儿”起初是八旗子弟的贵族们玩乐的东西,后来慢慢流传到民间。旧时代人们为了分辨鸽子到底是谁家的,会在鸽子身上带着各种葫芦哨,单音、双音、三音的声音效果都不相同,频率也各不相同。渐渐地,这种哨子也单独成了一种“玩意儿”,发展出鸽哨文化。

清人富察敦崇在《花儿市》中就写过:

凡放鸽之时,必以竹哨缀之于尾上,谓之壶卢,又谓之哨子。壶卢有大小之分,哨子有三联、五联、十三星、十一眼、双筒、截口、众星捧月之别。盘旋之际,响彻云霄,五音皆备,真可以悦性陶情。

京剧大师梅兰芳就是个爱好鸽子的人,最多的时候家中有150多对鸽子,中国种、外国种都有。

17岁时,梅兰芳偶然养了几对鸽子,起初是拿它当好玩的业余游戏。后来渐渐发生了兴趣,养鸽子成了他日常生活中必要的一件事。每天很早起来,梅兰芳遛完弯、喊完嗓子就开始喂养鸽子。不管寒暑、雨雪,梅兰芳每天都要为它们打扫禽室、喂食喂水,还根据鸽子飞行能力的强弱,一队一队地把它们放上天空。

原本,梅兰芳的眼睛总是迎风流泪,还曾为表演时眼珠转动不灵活而担忧。后来却因为养鸽子、看鸽子,眼睛也不由自主地跟着转动,把眼睛治好了。鸽子越飞越高、越飞越远,他的眼睛也越望越远。到了晚年,梅兰芳那双眼睛还是那样神光四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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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因为梅兰芳每天挥舞着长竿轰赶鸽子,使得他在晚年学“捧印”、“舞剑”等吃重的场子时,手臂挥舞自如也不感觉僵硬吃力。

因为喜爱鸽子,梅兰芳也是鸽哨的粉丝,今天走进梅兰芳纪念馆,还能看到一个用南瓜做的鸽哨,据说是他的心爱之物。

北京上空的交响乐

北京人养鸽放飞,叫作“飞盘”,鸽群起飞后,围绕居所,一再盘旋,渐飞渐高,直到云霄。

这一场景在70、80年代还常见。这家放飞一“盘”鸽子,相邻的玩鸽子主儿也撒天上一“盘”,鸽子相互往各自的“盘儿”里裹,主人则挥动竹竿,上面系着红色或黑色的布条,来回晃动指挥,七荡八决,以两盘分胜负,很有意思。

“飞盘”的鸽群上栓有哨子,哨口受风角度不同,强弱有别,哨音便呈现出变化。特别是在鸽群向左向右轮番回旋,即所谓的“摔盘儿”时,哨音的变化更为明显,也更有规律。也因如此,梅兰芳称赞飞盘的鸽子演奏出了“空中交响乐”。

鸽哨的制作,主要用竹木和葫芦,以竹管或是葫芦肚为腔,上面配以竹木雕成的发音孔。为了动听,一个鸽子往往携带很多个鸽哨组成的一组鸽哨,鸽子平飞或是拐弯的时候,发音孔可能不一样,声音也会有所变化。北京鸽哨,根据其造型可分为四大类:

葫芦类,是以圆形为主体的鸽哨。它或呈球状或扁状,圆形旁辅以苇管或竹管做的小哨,根据大小,可分为“大葫芦”、“中葫芦”、“小葫芦”。

联筒类,用管状哨连接成行的鸽哨。其中,用细管连接成行叫“联”,用粗管连接成行叫“筒”。根据哨数多少,“联”分为三联、四联、五联,“筒”分为二筒、三筒、四筒。

星排类,以托板为底座的鸽哨。小哨或长或圆,均排列在托板上。花瓣列七哨的称“梅花七星”;长方形托板上分三行列九哨的称为“三排”。

星眼类,是扁圆形哨与管状哨相结合的鸽哨。把扁圆形哨置于中央,在它的前后左右安插管形直哨,依哨数多少,命名为“七星”、“九星”、“十一眼”、“十三眼”直至“三十五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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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有些鸽哨个头不小,重量却不大,因为竹片挖得极薄,一把相当大的哨子,经过髹漆,才不过七八克重。

制哨之家,都在哨底刻字作为标志,就像写书法的落款印章。清代时期出了“老四家”,即惠、永(老永)、兴、鸣。人们无法考据他们的具体姓名,只知道“惠”字哨清越幽婉;“永”字哨气壮声宏;“兴”字哨高亢爽利;“鸣”字哨悠扬洪亮,因此流传下来。

民国时又出了“小四家”,为永(小永)、祥、文、鸿。小永为老永之子,“文”即为陶佐文,现在他的传人张宝桐仍被人们所知。“祥”、“文”两家,造形分别师承“永”、“惠”,各有妙音;“鸿”字哨因为制作者的手病,哨口徽斜,却也音响不凡。“祥”字哨创始人周春泉,“文”字陶佐文,“鸿”字吴于通,都到“文革”前后才逝世。

通常人们也将这“老四家”、“小四家”统称为鸽哨“八大家”。

将鸽哨系在鸽子身上,也有讲究。选鸽子尾翎的中间四根,在距离臀尖约一厘米左右,用针引棉线平穿而过,打结系牢,这一准备工作俗语称作“缝哨尾子”。哨口朝前,将哨口的有孔哨鼻插入四根尾翎的中间缝隙中。此时,鼻上小孔恰好露在尾翎之下。用长约5cm的钢丝穿过鼻孔,弯成圆圈,两端扣搭成环,以防张开,这样鸽哨就系好了。由于哨鼻嵌夹在尾翎缝隙中,前后又被鸽子的臀尖和棉线挡住,避免了向左右或上下移动,无论鸽子飞翔回旋还是仰钻俯冲都不会脱落。

养鸽子盛行的年代,鸽哨也十分畅销。曾有制作者回忆,上世纪80年代,他能一麻袋一麻袋地卖,一年能赚七八千。还有人称,在1990年他的作品曾经出现在友谊商店的橱窗里,其中一只三十五个小竹筒组成的鸽哨,卖了100美元,“现在想起来卖得太低了”。

无处寻觅的鸽群

因为喜欢鸽子,北京形成了多个鸽市。50年代初期和中期,这些鸽市非常活跃,而且多伴随着各个“庙会”举行。城南旧货市场外还有北京城内最大最老的鸽子乐园——爱鸽园,交易场面很大,曾经很多玩鸽子的老北京都会时不时到这里看看鸽市的行情。

三年自然灾害和“文革”时期,这些鸽市渐渐衰退。80年代,为了保持环境卫生,北京市还曾出台过“八不养”政策,包括鸡、鸭、鹅、鸽、兔、羊、猪、狗。

从上个世纪90年代开始,随着大规模的旧城改造,四合院成片消失,加上禽流感、机场安全等原因,北京的天空渐渐失去了鸽子的身影。

新一代的年轻人也开始对鸽子不感兴趣,也没有精力去“盘鸽子”,而愿意侍弄的人又上了年纪,驯不了了。鸽哨就这样渐渐从人们的耳边退去了。那些仍对鸽哨声和鸽子恋恋不舍的老爱好者们,也只能收藏名家制作的鸽哨,来慰藉自己心中的不舍。

前面提到的“文”字哨传人张宝桐就说,现在没有养家鸽的社会氛围,年轻人对鸽哨缺乏感性的认识,找他做哨的多以收藏为主。“凑齐某一名家之作一二十对后,便放置在锦匣或玻璃匣之中,平日观赏把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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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世襄

养鸽人和鸽哨声的减少,也让这一文化的传承备受担忧。已故中国第一玩家、收藏家王世襄在世时曾称,在电视剧《铁齿铜牙纪晓岚》中,有和珅上市买鸽子一幕。王世襄是内行,给这段戏挑出了不少毛病:“场面根本不像鸽市;鸽贩应将装鸽子的小挎挽于臂弯,但剧中的小挎竟然放在桌子上;买卖双方从挎中掏鸽子和攥鸽子的方法都不对,我直替鸽子难受;鸽子的名称更是不知所云……可见老北京离开我们已经很远了。”

甚至在更早的2003年,王世襄还提出了在奥运会开幕式上放飞中国鸽的建议,但因为非典、禽流感等意外,此事一直难以操作。

有时候王世襄看电视,画面上是庄严的升旗仪式,接着一只白鸽飞来,他说:“这只鸽鸡头长喙,一看便知是美国食用鸽‘落地王’。我们又不是没有好鸽子,为什么偏偏弄个‘吃货’在那里?”他忧心忡忡地说:“难道非得等观赏鸽绝了种,我们再去追悔莫及?”

庆幸的是,也有一些人在为这些文化的保留做着不懈努力。2012年,北京建起了第一家声音博物馆。创始人秦思源认为声音是文化的一部分,希望用那些已经或者正在消失的声音记录这座城市的历史和记忆,其中就有鸽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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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声音博物馆

2014年,张宝桐的北京鸽哨制作技艺被列入第四批西城区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2015年又被列入第四批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

有人说,听到了鸽哨,就感受到了老北京。随着时代的变迁,城市的发展,今天的北京上空很少能见到飞盘的鸽群,清晨的北京也没了高低起伏的鸽哨声。诚然,我们不能用简单的“好”和“坏”来评判这些现象,急遽前进的时代本来就包含了太多的变化,只是希望那些有价值的文化能以更多的形式继续传承,也为这个城市增添一份与众不同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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