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旅儿童小说的丰富与突破

——儿童文学作品《兵爸爸兵妈妈》读记

一段时间以来,以革命战争历史和当代军旅生活为表现对象的儿童小说逐渐兴起,作品在思想观念、艺术手法、题材内容等创作本体层面实现了新的沉潜与突破。越来越多军旅儿童小说和绘本的出现,丰富和扩展了“童书”题材的边界。军旅儿童小说在传统的校园小说以及奇幻、冒险、科幻等题材的基础上,开辟出了一个较为新鲜的场域。它们阳刚雄浑的英雄叙事和崇高理想的精神建构,显露出不同于其他类型儿童小说的题材魅力和审美价值。

趣味性、知识性、启发性是儿童小说的应有之义。英雄性、崇高感以及忠诚、信念、勇敢、独立、坚韧等品性,与军旅、军人相关联的精神品质和审美元素的灌注,使得军旅儿童小说具备了超越其他题材作品的天然优势。超越日常生活、给儿童呈现更为广阔的世界和人生的书写,让军旅儿童小说赢得广大少年儿童读者和家长们的青睐。

近年来,不少知名作家开始涉足儿童文学创作。无论是作家的文学自觉使然,还是出版社的积极策划,都使得越来越多的成熟作家投身于儿童文学写作,且佳作频出。儿童读者有其对文学作品阅读、接受和欣赏的独特要求。儿童文学的审美本质——丰富的故事性、对叙事节奏的恰当把握以及鲜明的人物形象等,与儿童的思维特点、感知世界的方式是分不开的。儿童小说毕竟是写给儿童看的,能否写出童心童趣,不单关涉到作家叙事姿态和立场的选择,也是对作家叙事技巧的考验。

军旅作家曾有情近年来介入儿童文学创作,擅长以简洁、单纯、有力的叙事手法,讲述具有深厚情感内蕴的动人故事。此前,他的军旅儿童长篇小说《金珠玛米小扎西》,以具象、诗性的语言,讲述了藏族牧民家的儿子小扎西在突遭雪崩、父母去世的情况下,被巡逻经过的边防哨所官兵救出,他感恩军人进而立志成为合格军人的动人故事。小说童心满溢、生趣盎然,主人公小扎西的形象塑造得充满了天真的童趣,作品也随着故事情节的推进展露出人物成长、成熟的轨迹。

阅读曾有情长篇儿童小说新作《兵爸爸兵妈妈》(晨光出版社,2023年5月)的过程中,我的脑海里多次浮现出了“小兵张嘎”的形象。老作家徐光耀的中篇小说《小兵张嘎》无疑已成为军旅儿童文学史上的经典,嘎子的形象影响了几代人。但张嘎生活在战争年代,他的思想、思维、性格等,都呈现出鲜明的战争烙印。与之相对,曾有情在《兵爸爸兵妈妈》中创造的人物形象孙可可所处的是和平时期,具体说是信息化时代。孙可可与张嘎在形象上的差异当然是巨大的。然而有趣的是,嘎子与孙可可年龄差不多,十岁左右,都是因奶奶之死而走上“报仇”之路,其人生亦由此发生重要转折。张嘎的“报仇”是因为奶奶被日本鬼子杀害,使他开始了艰难而又机智的抗战险途。张嘎既为抗战做出了突出贡献,也在战争中克服了自身的很多缺点,成长为一个英勇无畏又可亲可爱的革命小战士。孙可可的“报仇”,准确地说是“报复”,是由奶奶因病去世而起的。当时,可可的爸爸和妈妈都因执行任务而没能及时赶回家,奶奶因为耽误了救治而故去,爸爸甚至都没能参加奶奶的葬礼。这一变故,对可可产生了极大的影响,甚至可以说直接改写了他的命运。

可可的爸爸是机械化步兵营的少校营长,妈妈是通信连的上尉连长,可可只有半岁的时候便开始在奶奶的照顾下生活。可可的兵爸爸和兵妈妈平时任务就很繁重,还经常有突发事件要处理。因此,可可与爸爸妈妈可以说是聚少离多,与奶奶的情感几乎就是他的全部。让可可无法理解和忍受的还有,奶奶去世后,爸爸和妈妈将奶奶的床也搬出了可可的房间。那张床是奶奶留给可可最重要的情感寄托。这种情况用奶奶过去的话讲,“婶可忍,叔不可忍。”由是,可可开始对爸爸和妈妈采取连续的“报复”行动。这个聪明又有“计谋”的孩子,精心设计了一系列恶作剧行动,给爸爸妈妈增添了不少尴尬和烦扰。兵爸爸和兵妈妈也开始自我反省,他们与儿子的共同烦恼与焦虑也从这里开启了逆转。

或许,人们会用“叛逆期”的心理学概念对可可的上述行为进行描述与判断。然而,可可出现“叛逆期”的导火索——奶奶的突然过世,却是值得沉思的话题。此前,这个双军人家庭之所以日子还算平静安稳,都是因为有奶奶默默地承受和付出。奶奶仿佛就是可可的一座“城堡”,在这里他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奶奶的离去,意味着“城堡”的倒塌,对可可而言,过去所拥有的一切都不复存在。这是可可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这也是可可“叛逆期”爆发,进而对兵爸爸和兵妈妈展开一系列“报复”的原因所在。然而,兵爸爸和兵妈妈并没有意识到这一问题的存在,他们甚至对可可的“报复”行为感到无法理喻,这就导致与儿子的冲突愈演愈烈。

学者诺尔曼·布朗说:“儿童的快乐世界和游戏世界是靠愿望建立起来的,这些未受到现实原则禁止的愿望只能通过非现实的、幻觉式的实现来获得满足。”儿童的所谓“叛逆期”大概与他的梦幻遭遇现实原则的挑战有关,快乐与游戏才是他们生活的逻辑。这一逻辑不可能与现实原则达成妥协,可可的全力反抗也是必然的。奶奶的离世,加之双军人家庭父母长期对孩子的疏忽与冷落,可可的“叛逆”几乎不可避免。如何帮助可可度过这一人生成长中极其重要的阶段,则是摆在兵爸爸和兵妈妈面前的紧迫且重大的难题。

其实,烦恼与焦虑并不仅仅是兵爸爸和兵妈妈要面对的,也是可可无法躲避的。但在这一相互作用中,主导者却是兵爸爸和兵妈妈。他们的思想与行动将决定可可能否顺利度过“叛逆期”,甚至会影响、决定着可可的未来。这是小说叙事的关键之处,也是曾有情所要着力建构的思想主旨所在。男孩子对英雄的崇拜是普遍现象,兵爸爸和兵妈妈身着戎装共同出席可可的家长会,显然给可可争了光、长了面子。爸爸和妈妈在可可心中的形象也一下子高大起来。他们在学校为师生所作报告中讲述的军人故事,也彻底改变了可可对爸爸妈妈的“敌视”与“对抗”情绪。可可的“叛逆”心理发生逆转,开始敬仰和敬佩他的兵爸爸和兵妈妈,并进一步向着军人的理想与情怀升华。随后,可可又亲眼目睹了怀孕的妈妈奋不顾身抢救险些遭遇车祸的女孩而流产的惊险一幕。失去日思夜想的“妹妹”让可可几乎痛不欲生,但可可也因此在思想精神上完成了“成长”,因“叛逆期”而带来的烦恼与焦虑也随之烟消云散。

可可在作文中表达了自己的理想:“好铁要打钉,好男要当兵。我相信我就是能打钉的那块好铁,我就是像我爸爸那样的好男。我长大以后,也要参军入伍,当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至此,可可完成了自己的精神成长,也在情感上达成了对父母的谅解、理解与认同。曾有情在后记中这样写道:“《兵爸爸兵妈妈》以双军人家庭的孩子——孙可可的故事为主线,讲述儿童视角下的军旅生活,记录军旅环境中的儿童成长,通过一个孩子曲折复杂的心路历程,引领读者和这个孩子一起,逐渐认识和理解军人的使命担当与牺牲奉献。”小说清晰且生动地达成了作家预设的写作意旨。

事实上,儿童小说写作对于成熟的作家而言,也是有难度的。这种难度在于作家需要寻找到真正的儿童视角,写出具有童年生命质感的文字。儿童视角往往意味着成人理性和经验的疏离。儿童文学的写作需要从儿童的心理和情感出发感知外部世界,而儿童文学写作中又始终隐藏着成人视角。成人和儿童两大主体的对话交流能够有效扩展作品的思想和情感容量。作家如何通过自我的阅历和情感体验,形成对儿童精神世界的影响与扩展,是儿童文学写作的要义。

人们不必担心青少年读者的阅读能力,担心他们无法理解作家的思想与小说的意旨。即便他们一时不能理解和读不懂也不算问题,能记住小说中的人物和故事,或者小说中的人物和故事足够动人,让他们受到感染就足够了。从这个意义上说,在《兵爸爸兵妈妈》中,作家曾有情尽可能让笔下的故事浸润着成人对童年生命与成长的关怀,充分观照儿童内心的自由、愉悦、想象,探寻到儿童文学本真的形态与面相。(傅逸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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