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牛的黄昏

老牛的黄昏

夕阳的余辉映红了田野,田间土路上有一条老牛微迷着双眼,踱在黄昏中……后边跟着一位看似七十来岁的瘦削老头;一前一后,成了庄上一道风景。只是黄昏中,在这片空旷的田野上,这风景是这么地渺小和孤零。牛和老人走进庄上时,路边常会站着一位年轻母亲,牵着一个还在蹒跚学步的孩子,母亲指着路上行走的老牛说:牛!这叫牛,牛就是这个样子!……孩子也跟着学叫:牛,牛,……

(一)

牛老的连走路也快走不动了。放牛的老者也似乎再也没有精力来伺候他喂养的全村甚或也是全县——全省唯一一条老牛。他快八十了,身体也不好,还时常生病。

放牛的老者姓许,他是一个老光棍,跟他弟弟一家过日子。叫什么名字,庄上人很少叫,都叫他外号老牛倌。因为他从小就给地主家放牛,长大后也一直都在队里喂牛。他懂牛爱牛,离不开牛,他这一生与牛结缘,全是为牛奔忙。

包产到户时,他家和庄上另外三户人家合在一起抓阄,恰巧分到一头健壮的小牸牛。分到牛后不久,经几家合计后,由老牛倌家挺钱给其他三户,把牛并给了他一家。从那以后,牛是他自己家的了,他更是一门心思地精心伺候着这头小牛犊。牛被他喂养的膘肥体壮,毛色发亮,不但一点膘不掉还天天在长膘。牛身上每天都被他洗刷的干干净净。到田野中放牧时,他还经常采摘几朵野花,编成花环套在两边的牛角上。牛,在他心中早已是他家一个重要成员了。

牛现在虽然是他自家的了,但老牛倌因喂养这头牛所发生的一些事情,并非全是让他高兴的事。相反,因为养了这头牛,他倒是多了许多烦忧。不说别的,就说犁田一事,他自家的地犁起来,他都因为心疼牛,啥不得抽上一鞭,平常只是举起鞭吓一吓偷懒不用力的牛;最狠一招也只是甩开长鞭在牛耳边来个炸响,吓唬一下,从没真抽过一鞭。以前,庄上没牛没拖拉机的人家还真不少,耕地打场时,经常有亲戚朋友到他家门上借牛用。因为借牛,老牛倌经常和他弟弟吵闹。但每次都是他妥协,毕竟吃弟弟家喝弟弟家的,况且上门来借牛的都是好亲戚好朋友好邻居,也确实抹不开面子。何况每次弟弟都答应牛由他自己赶,不让借牛人使唤——这让他心安不少。除此之外还有一件让他非常恼怒的事,就是这条牸牛每次产崽后,小牛还没长大,弟弟就开始盘算把小牛卖掉换钱花。这让他和他弟弟关系每次都很紧张。但最终小牛还是被他弟弟一次次卖掉,都换成钞票。好在他弟弟在他跟前从来不提卖了或杀了这条队里分来的老牛,否则他会疯掉的。

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现实是残酷的,岁月是无情的。关于这头老牛的处置问题还是摆到了老牛倌的眼前。他又病了,躺在床上都半个月了。这半个月都是他弟弟在照顾他和他的老牛。他知道他弟弟是不懂得怎样照顾牛的。他内心除了为自己不争气的身体生气抱怨外,也确实在心里盘算老牛的归宿了。当他回到家再看到老牛时,他气得又和弟弟吵了一架。因为老牛比之前他在家时更瘦得不成样子,他心疼老牛,怨弟弟没把牛喂好,让牛受罪了。当他把用心拌好的草料捧到老牛嘴边时,他才发现,牛病了——他清楚,牛实在太老了。他长这么大,方圆几十里还没听说过有谁家的牛比他喂养的这头牛更长寿。这头牛的岁数要是换成人来说,寿命已过一百岁了吧。弟弟的儿孙都在外地工作,弟弟一个人能伺候这条老牛半个月,也的确是难为他了。想到此他也就不埋怨他弟弟了。

现在农业都实现现代化了,牛显得多余。真的没有人愿意养牛了,就是养了又及有什么用?当个宠物养吗?可谁有这时间,有精力,有专门的牛屋去养这么大的宠物?难道对一条在现实社会中没有用的牛来说,只能杀了吃肉吗?失去了田野耕作,牛对于人类来说,只能是养大后杀了吃肉?他心里十分清楚他的牛最终结局是什么?人都会生老病死的,何况是牛呢?他只是想让这条牛有个好结局。他铁了心,不允许弟弟杀了这条牛;要杀就卖得远远的——听不到,也看不到——这是他和弟弟商量后最大让步。

弟弟跑了几十里找买牛人,可买牛人一听牛太老都不愿买。于是他弟弟撒谎说牛龄不大,诓人让门。当买牛一看到牛,二话不说就气跑了。怎么办呢?总不能把这条牛一直奉养到寿终正寝后入土为安吧!实在没有办法,经过兄弟再三相商,只能把牛杀了。

(二)

天刚蒙蒙亮,王三刀就起身习惯地摆弄起他的吃饭家伙——一整套杀猪器具。正当他拿着一把生诱的刀准备去磨时,也许他是被裹刀布上的灰尘呛着了,连续打了六个喷嚏,这从来没有过的现象让他直嘀咕:又有人在背后说我了坏话了。他端了一碗水,找来磨刀石刚蹲下身子准备磨刀时,从东南方向静静飞来二只乌鸦,早不叫,晚也不叫,正当飞到王道昌家门口时,二只乌鸦又都连续叫了三声。王三刀呸呸呸连续吐了几口吐沫——传言能破灾,妈的,今天是怎么了,要出事了啊?他怀着一颗不安的心,在忙他的手头活。

王三刀本名王道昌,高一米七几,长得很壮实,唯一让人为之惋惜的是,小时得过天花,脸上有不少麻坑。小坑如绿豆芝麻,大坑有黄豆般大。他有一次没事干,单独照着镜子数脸上麻子,大麻子里边套小麻子只算一个大麻子,两个麻子相交相连也只算一个。结果是左边脸上有十七个,右边是十九个,额头上十一个,下颌还有六个,共计大大小小五十三个麻坑。所以,外号又叫王麻子。他是村里最出名的杀猪能手。除了杀猪,他也杀羊,也宰狗,还经常帮邻里乡亲杀鸡、鸭、鹅。

包产到户前,队里有养猪场,每年大年三十前几天,队里都要杀几口猪。按每户人口多少分斤把几斤猪肉好过年。因为王道昌杀猪手脚麻利,能吃苦又没怨言,提起来杀猪屠狗,全村十八个生产队没人不翘大拇指的。每到年底,请他杀猪的生产队都排着队,他是一个生产队忙完,再忙下一个生产队。分产到户后,他更是忙个不亭,不是这家请杀猪,就是那家请杀羊杀狗。

王道昌受村上人欢迎的原因还有他这个人从不收人家一分钱,人又干脆热情,还卫生干净。谁家只要找到他帮忙,没有不答应的。帮人家杀一只鸡,连一滴鸡血也不浪费;帮人家杀狗,除了帮人家认认真真把狗杀了,就连狗皮也帮人家完完整扒下来,又帮人家订好凉晒,从头到尾不让主家伸手费一点事。

包产到户没几年,家家发展个体经济,发家致富,喂猪养羊养牛,鸡、鸭、鹅更是填满村子里草垛树枝,沟沟河河。

养得家禽家畜多了,自然想到改善自家火食,来了亲戚朋友也自然杀一二只鸡、鸭来招待亲朋。可敢杀鸡鸭的人家本就不多,会杀的人就更少了。因此王道昌包产到户后不但没清闲,反而是更忙碌了。更有不少聪明人家,见镑猪得到钱没有杀猪分派到每家每户得到钱多,每遇过年过节,队里都有不少人家都要杀上几头猪,以每斤比市场便宜毛把钱的价格派给邻里乡亲。王道昌帮人家杀牲畜,每到一户,自带各种刀具,烫猪煺毛的大椭圆形高帮木盆,猪梃,打掉猪皮上黑色斑点用的猪砂石,有时连捆猪的绳子也带好。请他杀猪的人家见他忙得满头是汗,累得不轻,有点过意不去,主人家就想上街买菜,再逮只小公鸡杀,样样增增请他吃顿饭时,他总是说:别麻烦了,杀猪还能没肉吃?猪下水我洗弄干净了,炒一二样就行了。

像王道昌这样一位在邻里乡亲心目中的大能人,没承想因为杀了一头牛,毁了他一世英明。让他到现在还闹心的事,就是自从杀了那条牛后,他又多了一个外号——王三刀。因为杀那头牛,他杀了三刀才将牛杀死,那头牛真是惨死了,真可怜!——这个外号被村里人一直叫到现在。

(三)

老牛倌的弟弟一大早就到王道昌家,先是递上一支烟,然后才说:请你帮帮忙,俺是想请你把俺家那头老水牛杀了!王道昌是个爽快人,这次却犹豫了。

杀牛?我怕不行,你还是请别人吧。

我打听了,在我们这方圆几十里地方就没听说过有谁是专门杀牛的,凡是杀牛的也都是杀猪的。论杀猪杀羊杀狗这十里八村有谁超过你手艺?何况你还杀过一条牛,你要是说不能杀,那这天底下也没人会杀牛了……王道昌最怕人家夸奖,他吃刚,别人只要一夸他,一激他,他的牛脾气就上来了,他的脾气一旦上来,别说叫他去杀牛,就是让他去杀老虎,也有这个胆量。

好吧,交给我了,不过我一个人是杀不了牛的,你得找些人帮我!

那是当然,我找人把牛放倒,捆牢,你只管杀牛就行了,别的都由我办!

王道昌吃完早饭,带上各种刀具就到了老牛倌家门上。进门后,叫家主找来磨刀石,他认认真真地把每把刀都磨得锋快,寒光闪闪。他担心牛身体庞大,还特地把一把最长的牛耳尖刀带上,也磨得白闪闪的。他把精心磨好的长刀、短刀、剔骨尖刀、小砍刀、大砍刀都一一试擦干净,裹上放好。杀牛不用褪毛,也不用专门在牛脖子下放个大盆盛牛血,省事多了。

听说要杀牛,没多大功夫,前后二庄几十户人家只要是能行能动的,都跑到杀牛现场,都来看热闹。牛还没杀,嗬,一下子聚了几十口子,像看新娘子进家一样。老人、孩子;妇女、小伙,挤了黑压压一大片,人声嘈杂,议论纷纷。人群里来看热闹的人占大多数,也有专门来看王道昌是怎么杀牛的——有人因为好奇,有人因为好热闹,都过来看看……

家主很是高兴,他不用到处上门求人帮忙了。他开了一包烟,年老的,年轻的,只要吃烟他都挨着散。散完一圈,他又特地走到他看好的几位年轻人身旁:我想请几位帮忙把牛捆好放倒,不知几位敢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拿绳子来”,在大众面前,人都似乎比平时更爽快,更大胆一点,也最好说话。

拴在牛槽边的老水牛,天刚亮时看着主人行为就有一点不安,这时看着一门口这么多人,都在看着它,谈论它,更让它惊悸的浑身发抖。这只老水牛为集体为他家拼死拼活干了二十多年了,它虽然是只牲口,但常言道:牛马比君子。可见牛和马与人相处久了,对人这种动物还是多少有些了解的。此刻它已心知肚明,两只眼中眼泪渗渗,但它还是忍住了,没让眼泪流出来。它没有一丝反抗意识,只是把头抬起,望着人群,哼、哼轻叫,它在心里只求死得痛快。

几个年轻人,开始时都不敢靠近牛身,在牛主人带领下,才小心靠近。家主怕生人上前惊扰了牛,就从牛槽中抓了一把饲料送到牛嘴边,让牛吃几口,牛主人一是想让牛吃上最后一餐,二是想分散牛的注意力,好让几个后生把绳子在牛的前后腿间穿梭,然后把绳扣打好。绳子穿好后,打什么样的绳扣,意见有了分歧。多数人主张打活扣,只要拽住绳头的人用力,绳扣会越来越紧,但是这种绳扣有一个坏处,就是牛挣扎的劲力一旦超过人的合力,牛就有可能挣开绑绳;死扣虽不存在牛挣开这一可怕后果,但死绳扣必须把牛放到才能真正捆好。最后,也只能先打活扣把牛放倒后再想别的办法,将绳扣打死。他们两人一组,两根绳子在老牛的前后腿之间穿梭不停,不大一会儿,绳子穿好,只等一声齐用力将老牛拉倒。

牛主人看绳子已系好,就退到一边。这时老牛明显感觉到它的腿被什么东西捆住,起先是弄得它怪痒痒的。老牛毕竟见多识广,出于生存本能,它三蹄站立,前腿左腿向上一提,左腿拔出绳扣。牛主人只好又走上前,抓一把草给老牛吃,让人们接着穿绳子。好不容易穿好了绳子,当牛主人一撤出,老牛三腿站立,前腿右腿向上一拔,右腿又出了绳扣。如此这般,老牛的前后四条腿都拔出绳扣一次,光穿绳子就用了一个多小时。

第五遍穿绳子了,这时人们也精了,主意也多。他们从人家找来两根细长的竹杆,让两个人专门负责把绳子挑起,不让牛腿轻易一抬就能拔出,另外就是拉绳的人要快,让牛没有拔腿时间。一切安排妥当后,捆牛前腿的六个劳力和牛后腿的六个劳力全神贯注等待命令。王三刀看好时机,叫,一、二、三,拉,前后左右十二个人一齐拉绳头,这时老牛虽然硬是把四条腿向外挣,但是绳索瞬间就把它的四肢往一起合并,老牛重又把前后四蹄向上拔了,但是绳扣被竹杆挑得太高,都快顶住了它的肚子了,它的腿没法再抬高了。说时迟,那时快,老牛感觉到绳子在它腿上快速滑过摩擦出的热,眨眼之间,老牛站立不稳,左右腾挪了几下,侧身轰然倒下,人群一片欢呼——终于把牛放倒了。老牛还想站起,挣扎着,它越是用力挣扎,两边拉绳头的人也更是用力拉,生怕被它挣脱了。一会儿,老牛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是喘息,而两边拉绳的十几个壮汉也是在不停喘。

倒在地上的老牛眼里泪光闪闪,不时侧目看看周围,围观的人们也是大多都在看地上不动的老牛。年龄大点的人,有些不忍,嘴里轻念:牛马比君子啊,苦了一辈子,老了干不动了,就落个挨刀的份,罪孽,罪孽啊。

在场的人都明白,下边该王三刀表现了。出于对他的期望——也有怀疑,人们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他的身上。了解王道昌的人心里都在嘀咕,他能杀了这条牛吗?不了解王道的人,看他那一脸严肃认真劲,对他又十分有信心。其实王道昌心里直打鼓。他对猪、羊、鸡、狗十分了解,知道它们动脉血管分布和心脏位置,但是牛,他确实吃不准。他估计牛的身体庞大,牛的心脏一定离脖子较远,因此,他选了一把最长牛耳尖刀向老牛走过去。唯一让他安心的是他浑身是胆,妈的,我不信杀不死你,一刀不行二刀,二刀不行我三刀,……我就是把牛头割下来我也要把你杀了。

当王道昌走到牛跟前时,他深呼吸了几下,他也没去多想,他又从人群中叫了两个棒小伙,让他们专门负责按住牛头——他有杀猪的经验,杀牛按住牛头也错不了。你过来,他指着其中一位小伙,你牵住牛鼻子上的绳住后使劲拉;你过来,你用力把牛角向后拉,都明白吗?明白,好,就这样,……

当王道昌安排好一切之后,他习惯性把那把又长又亮的尖刀咬在嘴边,用两只大而有力的手不断在牛脖子上摸,他想找到一处好下刀的地方。他越摸,他内心越是紧张,越摸他的心跳得越快,好家伙,牛脖子在哪里?就是耷拉下来的一张厚皮吗!哎呀,这条老牛真够老的,这身牛皮上的纹皱,像是被拉开的手风琴的箱边,呈波浪般,皮上的毛也是所剩不多,牛皮颜色呈灰白,摸在手里硬邦邦的,简直就是钢板吗!他从牛脖子前面向下一直摸到牛的两条前腿中间区,又从中间区摸到牛头处,他是摸了又摸,看了又看,又让按牛头的人把牛头向后拉,他希望能看到像猪一样的明显凹陷心窝。但是,除了沟壑般的纹皱,什么也没有。

此时围观的人有些耐不住了,唧唧喳喳小声谈论起来。这时有一位大声说:诶!你是杀牛啊,还是给牛蒯痒痒啊!你看牛都要睡着了!哈哈哈……

王道昌狠了狠心,他知道他如果还不下刀,他的威信在邻里乡亲心目中会下降的。但是他又是十分理性的,他根据往常杀猪宰狗的经验,又分析了牛皮的厚度和硬度,心里明白了下刀的角度和力度。只见他左手把扇帘一样牛脖子皮搬向一边,右手持刀,他选准靠近前腿中间一处,因为怕刀在牛皮上打滑,他先是把刀尖顶在入口处,然后,腾出左手,双手握紧刀柄,深吸一口气,半起身,用尽全力把刀刺向牛身体内。围观的有人啊了一声,有的胆小的不敢看,转了一下脸。当人们重新镇定,再细看时,见王道昌和近处捆牛的人都愣住了。这一刀下去,一滴血都没流出来,只见牛皮被划了一道十来公分长的血口子。王道昌还是低估了牛皮的硬度和韧性,再就是牛脖子处皮厚乱滑分散了力道。

唉!王师傅,你早上没吃早饭吧!怎么没力气,连牛皮也没刺破?哈哈哈,一些人附和着。要么就是刀没磨快?哈哈哈,哎呀,这么厚的牛皮,怕是子弹也打不破吧!哈哈……其实这些人哪里知道其中的难点。可是无论什么样原因,这一刀的效果,还是让王道昌感到不安,原本紫铜色的脸,因为羞愧,上了一层红意。此时,王道昌的额头沁出晶莹的汗珠,不一会儿汗水就填满他脑门上的大大小小麻坑,接着不断溢出的汗水向下流淌,又一个接一个装满了左右两边脸上大大小小的麻坑,最后他下颌上的六个麻坑也被汗水装满,他每一次低头,地上就有一小块地方像下了场小雨似的,潮湿了。但是王道昌就是王道昌,他没受场上闲言碎语干扰,他很快调节好心态,马上又拿起刀,准备第二刀。

老牛此刻显得不安分了,它原本含泪的双眼,一下子充满了怨恨。虽然第一刀仅在它脖子上划了十几公分的血口子,可是也十分疼痛,加之又有这么多人又拉又按又搬头,让它十分难以忍受。老牛开始反抗,它把头向前伸,四蹄不停蹬刨,好在人多,又一次把牛按住了。

第一刀后,紧接着就是第二刀,相隔不到五分钟,而且第二刀的刀尖是从已划破处渗血最多处下刀的。这一刀王道昌使出浑身力气,担心用力分散,他特意调整好力道重心,狠命一刺,刀下去过半,殷红鲜血顺着刀边汩汩而出,从牛脖子上流到地上。王道昌原本是想剩刀入牛体过半,再用一点力把刀整个刺入,但是此刻的老牛因为剧痛,感觉到死亡迫近,反抗力量猛然大增好几倍。牛头用力一甩,把牵牛鼻绳和搬牛角的两个小伙子都甩倒在几尺之外的地上;牛这次真是发疯了,四条腿乱蹬乱踢,把拉绳的十来个小伙子拉得东倒西歪;牛头乱砍,王道昌一个不留神被牛角挑到二三米远的地上,疼得他直叫;只是眨眼之功,牛的一条前腿和一条后腿竟然硬生生从绳扣中拔了出来,牛也晃晃悠悠站立起来,眼里喷着怒火看着围观人群。当牛把王道昌挑倒后,人群就开始了骚动,当牛站立起来后,围观人群吓得大喊大叫,快跑啊!快跑啊!

这时刚站立的牛开始向人群进攻,刚刚还是比较平静的杀牛场上此刻是儿哭女喊,纷纷躲藏。一眨眼间,场地上只有躺在地上的王道昌。老牛疯狂地用牛角挑倒在地上的王道昌,王道昌本能地握着一半是明晃晃的且一半又带血的尖刀慌乱中又刺向老牛。老牛一则是气虚体弱,二则它还是惧怕几分地上躺着的人和那只杀它三次的白渗渗尖刀,它想找别人来发泻它的愤恨。可围观的人群早己躲藏得不见踪影。

这时,带伤流血的老牛不知何故,尽然转过头,发出悲惨的哞叫,踉踉跄跄奔向田野。当走到了一望无垠的田边地头时,不知是它因为血流过多,加之本已十分老迈又生病,还是看到了眼前它为之付出了全部青春年华和汗水的田野时想时到了啥,它前腿双双跪下,趴在田边,吃力的高仰着头,向着空旷田野不停地:哞,哞……只到没了声息,垂下了头——还是保持双腿跪着姿态,头朝田野……

西边天空云彩特别红,红得似血;田间土路上再也没有了那条微迷着双眼的老牛,在黄昏中踱;在黄昏血似的光影中,依稀地突兀起一个瘦削的老者站在一条跪着老牛旁边,一同向空旷的田野张望,久久地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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