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故事改编，结局有些悲。

（一）

故事的开始，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正在山间自由自在的踩着小碎步前进，她要去采蘑菇……不对，剧本拿错了。

小姑娘穿着单薄的衣服，在山间阴冷的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背后的背茏不住抖动，她艰难地从垂直的山壁向上爬，穿过荆棘遍布的灌木丛，她满身是伤，脸上被割出三四道血痕。

一阵凉意从脖梗向上蔓延，小姑娘不用低头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条绿色的小蛇从衣服里爬出来，贴着皮肤爬到她的脸上，吐出分叉的舌头，舔舐着她脸上的鲜血。

这条小蛇是她的宝贝，没有它，小姑娘和她的母亲早就饿死了。

自从住到了这千须山下，十三岁的她就独自负担照顾重病的母亲。

相传，千须山是太上老君的胡须从天上垂落下来形成的。千须山直入云层，无路可上，远看颇像仙翁从云层中垂下的胡须。山顶常年被云层笼罩，无人能见，村中有传说，山顶上面连着南天门，如果能够攀上山顶，就能直达天庭。

因为这传说，自然就有人认为这山中藏着神仙的宝贝，不顾艰险上山寻宝。千须山山陡路险，高耸入云，进山之后几乎没人能够走出来。慢慢地，也就没人来了，连山下也没人住了。

她刚住到山下的时候，差点饿死，不得已才进山寻找生路，本来差点就迷失在山林之中，幸亏在山中偶然遇到小蛇，通灵的它总能为小姑娘指出正确的道路。

即使如此，想要找到吃的，也是要付出无数的艰辛。

在小蛇的指引下，小姑娘又艰难爬上一块岩石，终于见到了一株满是果子的柿树，这是她三月以来见到最多的食物。兴高采烈地她刚跑到树下，便一头栽倒在地，她太累了。

冬天就要来了，她必须为自己和母亲储存一些吃的，偏偏三个月以来，低处不多的食物几乎都被自己摘完了。于是她不得不冒更大的危险，爬到半山腰来，这里的山石几乎笔直，只能一点点从石壁上向上攀爬，只要一脚踏空，必定会摔得尸骨无存。她抬头看着天上，空中的云气似乎就在头顶，伸手就能够到。

不过一切都是值得的，她看着那一树柿子，如果接下来还能有几次这样的发现，想必母亲就能熬过这个冬天了。

爬上来的时候精神紧张，她倒不觉得，现在站在岩石上向下看，她的腿有点发抖。不过看了一眼山下，她还是坚定地爬了下来。

一路上又添了几道伤痕，小蛇又温柔地舔舔她的脸，但是她并不在意，只想着向母亲说明今天的收获，甚至打算回家稍作休息之后再上山把余下的果子也带回来。

下山路上，偶尔瞄了一眼河对面的村子，枯木掩映中，那栋房子经过翻新，盖上新瓦，看起来颇为亮丽。那是寄宿着她童年记忆的地方，可惜已经不属于她了。她抹了抹眼角的泪水，紧了紧背上的背茏，加快了脚步。

（二）

小姑娘和母亲已经离家三个月了。

小姑娘叫做鸿雁，本是对面的河斜村的一个小女孩，有着一个有些穷苦，但尚算幸福的小家，父亲在她出生前就去世了，母亲一手把她养大，虽然母亲最爱的是她的哥哥鸿鹄，但是小姑娘仍旧很爱自己的母亲。

母亲年事已高，就急着给哥哥成家，年前经人说媒，没到两个月便结婚了。那个名叫金梦的姑娘家在北边的深山里，皮肤黑，而且人也长得圆润敦实，哥哥一开始不太情愿。但是母亲认准了这桩婚事，甚至以命相逼，哥哥只好答应了下来。

本以为是合家团圆，喜上加喜的好事，却不想这个嫂子并不是什么善人，每天夜里在哥哥耳边吹枕边风，反而让家里的矛盾多了起来。

她嫌弃母亲年老体弱，又嫌弃小鸿雁身形单薄，不能干活。她对两人的态度很差，哥哥本来还护着娘俩，等到秋收一过，母亲劳累成疾，郎中说怕是活不到明年了，哥哥的态度也变了。

中秋刚过，鸿雁眼看着哥哥把母亲背到河对岸，抛在了一口破窑里。鸿雁听说过村里有人这么做，但没想到她的哥哥也是如此。

小鸿雁去和哥哥理论，哥哥却说，等母亲去了，我会把她的尸骨接回来好好葬了的。

她知道多少无用，便留下一句话，你不养，我养。

十三岁的她就这样从家里带了一把镰刀出门。

她割了些软草给母亲垫在身下，用树枝做成篱笆，用石头盘起火堆，总算把窑洞弄得像个人住的地方。没有食物，只能自己用藤条编成背茏，上山寻找野果。

就是那一次，她遇到了小蛇。

那是在一片美的令人心醉的山谷里，她现在都有些怀疑，那个地方是不是真的存在，也许只是自己的幻觉而已，因为她之后进山那么多次，都没有再见过那个地方，可是她清晰的记得，在一片缀满露珠的草地中间，小蛇就那么躺在草丛中间，一动不动，她用手中的树枝轻轻拨了一下，小蛇慢悠悠醒过来，抬起有两个奇怪突起的头，用灵动的眼睛看着她。

那小蛇一点不可怕，它的鳞片闪着光，小眼睛里满是灵动的神采。她伸出手，小蛇顺着手指缠上她的手，清凉的感觉让她感到无限的喜悦。小蛇最后轻轻咬住了他的中指，一滴鲜血从她的体内流进它的体内，一丝红线融进它的花纹里。小姑娘觉得，这条小蛇比自己的亲人还要温暖。

小蛇指引她从山中走出来，从那以后，她就一直把小蛇揣在怀里。

（三）

回到窑洞口，她高兴地放下背茏，走进去却发现草垫上什么也没有。

“妈！”她跑出去喊，脑中乱作一团，甚至怀疑母亲被老虎叼走了，可实际上只有对面的万虎山才有老虎。

“别急，我已经把妈接回家里去了。”

“什么？”

小姑娘疑惑的看着突然出现的哥哥，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哥哥终于良心发现了。

可是当嫂子的身影随之出现的时候，她就知道不会这么简单了。

“放心吧，小雁，妈在家里的热炕上躺着，被子暖和着呢。”

金梦身材丰满，走起路了以扭一扭，声音尖细，虽然形象差距很大，但是鸿雁总是觉得她像是戏文里唱的狐狸精。

她的心里明白，万虎山上的老虎不会来的，可是河斜村里，也有老虎。

“你们想怎么样？”

“听说，你不会在山里迷路！”

“那又怎么样？”

“你去山里，给我们把传说中的宝贝找出来，你妈就还你，否则，家里的炕还能烧得更热一些。”

鸿雁怀中的小蛇突出蛇信，低声嘶鸣，想要钻出来，她赶紧捂住爬到胸口的小蛇。

两人说完就离开了，只留下鸿雁一人默默抽泣。

千须山里有宝贝的传说，在河斜村里传了几百年了，不过进山去找宝贝的人，不是走到半道就回来的，就是再也没有回来的。小姑娘虽然因为小蛇的缘故能在山中找到路，却并没有见过什么宝贝，也不知道如何去找。

经过这一番折腾，又累又饿的小姑娘靠在窑洞的墙上昏了过去。

小蛇舔她的脸，她也没有醒过来。

小姑娘去了山里面，她的怀里没有小蛇，她看到了一座建在山顶的道观，不知怎么回事，这一次她很容易就攀上了山顶。

进了道观，小姑娘见到了以为仙风道骨的老道。

鸿雁没有说话，而是止不住地哭了起来。

道士问：“小姑娘你为何而哭?”

鸿雁回答：“我为自己的命而哭。”

道士说：“不如不放下俗事，随我出家，修心养性，何苦担心这些。”

鸿雁反问：“如果都如道长一般，这世界就会变好吗？”

道士看着她，突然仰天大笑：“枉我修炼数十载，见地却是不如一个小姑娘，今夜我神游太虚，与你相遇，便是缘分，若你有所求，我定可帮你实现。”

鸿雁遂将自己的事情一一吐露。

道士听说了千须山的名号，面色凝重了起来，说道：“在那千须山山顶，有一只金葫芦，你若能取回，贫道自会助你母亲脱困。”

梦到这里，小姑娘就醒来了，她有点冷，生了一堆火，把今天找到了柿子烤热吃了几个。

她想说，那只是个梦而已，可是梦里的细节又清晰无比。她看向窑洞外的月亮，千须山的山顶，一定和这月光一样冷吧。

她回想起自己给母亲铺好草垫的时候，两人的对话。

母亲一开始一言不发，等到她摆弄完之后，说道：“雁儿，妈以前对你不好，你却还来看我最后一眼。”

半晌，又说：“好了，你走吧，以后和哥哥嫂嫂好好过日子。”

鸿雁说：“妈，你生我，养我，现在，该我照顾你了。”

母亲说：“你何苦呢？让我去吧，一了百了，也不用再受罪了。”

鸿雁却说：“也许这就是命吧。”

说完默默地收拾窑洞。

等到月上中天，她终于下定决心，继续自己的命。

（四）

出奇的是，平日里对她百依百顺的小蛇却不愿意了，拼命地阻止她上山。

她也知道，自己最多也不过爬上了半山腰，山顶对他来说，实在有些太难了，可是她还是出发了，小蛇虽然不情愿，但仍旧跟上了。

一路上，小蛇仍在不断试图把她拉回去，但是鸿雁的决心比任何一次都要更坚定。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她再次爬上了昨天找到的柿树旁，她准备休息一下。

坐在山崖边上，她看向对面的万虎山山顶，阳光穿过山顶的佛塔，向山下洒下金光。

山下的人们则在晨光中开始了一天的工作，从这里看下去，一个个像是忙碌的蚂蚁，鸿雁又仰头望天，云层交织在一起，山顶被挡住了。

她不禁想，神仙们住得那么高，肯定看不见人间发生的事情，也不会有会想要随手改变她的命运吧。

重新恢复过来，她继续往上爬。离山顶越来越近，她的速度也越来越慢，身上的血几乎染红了衣服，小蛇在她的身边急急的吐着蛇信。

不过她没有停下，瘦弱的身躯中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穿过云层，刺破天空，终于将她带到了山顶。

千须山的山顶并不是南天门，云层之上，阳光照耀着山顶，一片青翠欲滴的草地出现在她的眼前。草叶上的露珠闪耀着七彩的光芒。

最后一段路出奇的平坦，她缓缓地走向山顶的金光，而她怀中的小蛇却偷偷地留在了草地上，它害怕地看着那片金光，在不舍的眼光中离开了。

鸿雁终于找到了宝贝。

这是一只金色的葫芦，足有一人高，她走过去，金光融进她的身体里，原本满是伤痕的身体迅速地恢复，在她还没明白发生什么的间隙里，金光便裹着她，顺着千须山划过一道螺旋线，落在了山下。

她喜出望外，带着金葫芦去找哥哥嫂嫂。

嫂子抱着金葫芦，又咬又啃，喜得眉梢跟月牙似的，显然已经十分满意了。可是他的哥哥鸿鹄却脸色三变，最后说：“这葫芦是假的。”

金梦不禁问道：“为什么？”

鸿鹄冷笑：“如果是金的，怎么会只有这么重？”

说着一只手提起了葫芦。

“所以？”金梦将信将疑。

鸿鹄转向鸿雁，语气严厉：“所以，你还要去找真正的宝贝来！”

鸿雁眼眶中泪水打转，她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变故。

“贪得无厌之辈！”

一声厉喝，一名道士从天而降，葫芦金光大盛，在道士的手诀之下，挣开两人的怀抱，落在道士手中。道士一手拂尘，一手葫芦，身着金光，道袍飘舞，惊得鸿鹄金梦二人立刻跪地求饶。

鸿雁认得他，正是当日梦中所见的道士。

道士看向鸿雁，说道：“小姑娘，你帮我寻回门派至宝，贫道可助你除了这二人，以为回报，如何？”

鸿雁不理他们求饶，正在思索时，母亲拖着沉重的身子走出来，含泪哀求。虽然儿子如此对她，她还是不能让自家绝后。鸿雁不得已，原谅了二人。

道士叹了一声，说道：“你二人好生照顾这孩子，否则定没有好下场。”

（五）

哥嫂心里害怕，不敢怠慢，接下来的日子，对两人算是恭敬。把最好的屋子让出了，又分了鸿雁一些粮食，让她照顾母亲。虽然不算融洽，日子勉强过得。

鸿雁以为艰难日子到头了，却不知道，命运从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天越来越冷，快过年了，母亲也病得更重了。

到了年节的时候，每家都开始准备年货了，可是哥嫂却为此发起愁来。村长家过年买了一整头猪，请村里人一起吃了一顿，却没有请他们。

正月十五那一天，鸿雁被哥嫂支使出去，虽然心有疑虑，但是她还是没有多想。

那一天，嫂嫂第一次给母亲端饭，也是最后一次。

那碗饭做得很好，母亲吃的很愉快，仿佛为儿媳的孝顺而感动。

等到鸿雁回到家里，她就被一伙人绑了起来，然后她才知道，母亲死了，饭里放了毒药。

哥嫂说，一直都是鸿雁为母亲做饭的。

在村里，人活得艰难没什么，但是人死了，就是大事一件。

鸿雁被绑起来，经过的人对着她吐口水。

半夜里，哥哥来找她，告诉他母亲是自愿吃下那碗饭的，她早就该死了。

鸿雁也朝他吐口水，他则告诉鸿雁，她已经被卖给了村长。

还说，这就是你的命。

母亲的葬礼办的挺隆重，鸿雁一头撞死在村口的磨盘上。

第二年，磨盘上的血几乎没了痕迹了，村里人都忘记了鸿雁这回事，哥哥嫂嫂继续过着他们的穷日子。

就在他们要出门的时候，一阵阴风吹来，一条青龙从千须山山顶的云雾中钻了出来，直扑向河斜村。

他向人们问鸿雁的消息，颤抖的村民们才想起磨盘上的血迹。

一时间青龙狂舞，怒吼声震动天地。

原来这青龙，就是鸿雁曾经所养的小蛇，因为那宝葫芦镇压而只能显出蛇形，自从那葫芦被取走，他在山中修炼一年，方成龙形，本欲回来与故人相见，却得知噩耗。

后人传说，当日，青龙盘旋于千须山上，怒吼中身躯暴涨，以身躯勒断高山，无尽山石落下，原本高不可攀的山峰化成一片绵延的群山，陡峭山路也终于可以进出。

人们用羊驼着砖瓦上山，在最高的山顶，建起一座庙，纪念鸿雁。至今，南天门的石柱上，巨龙盘绕，龙爪上还留着两颗血淋淋的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