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经常会问自己,我为什么长成了这样的性格。
有时候很阳光,有时候很阴暗,有一颗装B文艺青年的心,喜欢旅游,拍照,写作,摆弄小情怀; 骨子里却很世俗,喜欢金钱和物质;装得了斯文,给学生做咨询说的一套一套,穿着得体的衣服和不同行业的人也能交流,;但是也特别接得地气,吃小面馆地摊货,特别能理解有些流氓行业人的性情,有时候都觉得和他们是一伙的,坏坏的笑,偶尔出口成脏。
我觉得,性格上的某些特指,这和我从小跟着父母在菜场卖鱼有很大关系。
自我记事开始,父母就是开始做水产生意了。小的时候在农村,印象最深就是看着父母拿着秤,在熙熙攘攘的的小镇菜市场里,热火朝天的吆喝卖鱼。然后自己穿过嘈杂拥挤的小菜场,闻着鱼腥味,踩着黏糊的地面,跑到父母的摊位那边,拿3块钱早餐钱。那硬币和纸币也是摸着黏黏的。
后来母亲早早的想到,为了给孩子更好的教育,必须离开农村。于是在县城买了一套房子,让我上比较好的小学。那时候不像城里孩子,农村孩子上城里小学,要交给学校一笔钱,所谓的借读费。当时父亲拿出7000快钱(我印象中大概是这个数),现在想当时的这笔钱是多大数目,虽然当时不清楚。老爸故意让和我自己数,说这就是你来读书比其他孩子多付的钱。
我那个时候当然不会数钱,两只小手慢吞吞的数了好久。现在回想起来,那一刻在心里确实种下一颗种子,知道自己来城里读书是不容易的,要花很多钱。所以要好好读书。
真正开始帮父母卖鱼,是从高中开始了。之前人太小,也就帮忙管管摊位。每年过年前的一个月,是我快要放寒假的时候,也是家里最忙的时候。这些年父母的生意也渐渐脱离了小买小卖的散货模式,开始主要经营给公司和政府或事业单位海鲜打包的业务,一个泡沫保温箱就是一个礼盒,放进鲳鱼,乌贼,带鱼,虾蟹等等海鲜搭配,想要有面子的,就加一条野生大黄鱼,霸气侧漏,绝对的送礼佳品。比什么当时脑白金保健品贵气太多。
尤其到了年底,公司发海鲜礼包当福利,朋友领导送礼,海鲜必不可少,生意忙的一塌糊涂。按照父母的话说,这一个月要赚一年的钱。因为每天的海鲜要保证新鲜,每天除了出货外,还要去从专门的船老大或者批发商进货,有时候公司说明天要100箱海鲜,那就基本一天没有时间睡觉了。人手不够,就雇亲戚,姨妈原来在菜场买菜,我妈说你这个月也别卖菜了,我付你工资,你过来帮忙吧。不敢雇外面的小工,怕万一被偷走一箱鱼,或者趁父母不在摊位的时候偷钱。
所以,我就肯定挺身而出了,不管愿不愿意。
一开始真心起不来,父母凌晨三点就去菜场了,让我四点钟到,我有时起晚了,早上5点钟到了那里,就被他们骂;
“你来的算是早了,生意都快做完了你才来,快去冷库里拿一箱冰鲳鱼来!”
在高中的时候,我的作用就是管摊位,跑腿拿货,数钱找钱等这些基础活。
后来上了大学,寒假回来后就开始真正介入核心业务了。早上在菜场卖鱼,下午跟着父亲坐车去各个渔港,码头,和批发商和冷冻厂的人谈生意买货。现在想来,父亲绝对是个销售高手和商业谈判专家,知道什么时候要让利,什么时候要果断。回来的车上,跟我分析为什么要这家的鱼不要那家的。然后觉得自己很厉害,哈哈的笑。
菜场绝对是一个真正鱼龙混杂的地方,有它的江湖和血腥。菜场里打架流血的事实在是在平常不过,虽然还不至于到拿刀砍人的程度。打包的店一定是要巴结卖鱼的摊主,不然给别人打包了,你就没钱赚。或者你来抢我的生意,不跟你拼命,以后还有脸混。这里就是一个赤裸裸的现金交易所,个个为了生意都杀红了眼。有时候看着纽约华尔街的交易员们打着电话买进买出的忙碌劲,觉得和菜市场人们的神态,也没什么本质的区别。
小偷是绝对不敢来菜场偷的,万一被抓,那必然是往死里打,警察来了也没用。我们起早摸黑,大冷天的扯着嗓门喊,被鱼刺割破手,冰库拿货,零下几十度说进去就进去,赚得血汗钱,你敢来偷,你不找死么?
而旁边的摊主肯定是在旁边起哄叫好而不会同情的。
中午稍微不忙的时候,卖螃蟹的,卖鱼的,买泥螺的摊贩,就摆个石板当桌子,上面摊上报纸垫着,从旁边的快餐店买一大桌吃的,边吃边喝酒或姜茶,说着段子,骂着老婆,这里女人是男人,男人是大爷,插科打诨,没一个正经说话的。父亲在菜场的人缘特别好,而且口才极佳,大家一起吃盒饭的时候,经常说我爸一嘴皮子功夫,陌生客户只要给点上一根烟,三分钟会就能聊得跟熟人似的,买了鱼心里还特别高兴。我爸听了坏坏的笑。
父母特别不让我继续做他们这一行,他们觉得菜场的人太坏,没有素质。工作太辛苦,而且风险还大,去年冻的蟹,今年行情好可能赚几十万,明年不好说不定就全亏了。所以后来我当了老师,他们心里觉得特别高兴,觉得稳定,踏实,受人尊重,挺好。
当老师一个好处就是有寒暑假,虽然我们学校为了抓成绩,经常把休息时间砍掉至少一半。工作的前两年,印象比较深的是,凌晨四点在安静寒冷的夜色下跑到菜场,里面一定是灯火辉煌,人声鼎沸。在里面忙了三个小时,早上七点钟回到家,脱下带着腥味的大衣,洗个澡换上斯文得体的衣服,来到学校在讲台上慢条斯理的上课,端着热茶和同事聊天,场景切换变化之大,有种一天活在两个世界的错觉。
确实,跟着父母卖鱼的经历,让我知道比较早的就知道了人性的阴暗面和人性的多面。在菜场起哄打小偷叫好的大妈看见在冰库里拿货的外地小工,看到双手冻得全是疮,也会同情的拿药膏给他敷;上一秒大叔还在因为和别人操蛋约架,这一秒吃饭的时候也会点上一根烟,谈自己多年的生意哲学。有些现象,一开始我看着会很震惊,后来看多,想想,都是他妈因为利益。
一次看到自己摊位冰箱里的蟹少了,问我爸,他说是旁边摊位的人拿走了,他知道的。我说那你为什么不问他要回来。他说,第一没证据,第二即使要回来了,撕破脸做不了朋友了,以后生意就没法相互照顾了,损失更大。我看着我爸若无其事的和旁边人继续嘻嘻哈哈,这一刻,觉得老爷子是个有智慧的人。
我一直觉得这些年来的在菜市场的经历,是宝贵的财富,它让我的性格更加的完整,阅历更加丰富,想法也会更多元和包容。穿上西服能谈判,脱下衣服,也能卷子袖子去干活。
除了在哈弗大学逛博物馆的时候,被何同学屡屡鄙视:“陈同学,你的艺术品位,实在太差了,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