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旧长安

男人抄起手边的棍子，照着花莲狠狠地打下去。花莲卷缩着干瘪的身体，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花莲的母亲用自己全身的力气推开男人，这大概是她平生第一次敢反抗自己的男人。

男人被惹怒了，连同花莲的母亲一起打了起来，直到打得累了，往嘴里倒了一口酒，骂骂咧咧进屋睡觉。

花莲的母亲边哭，边摩挲着她的伤口：“孩子，别太犟了，咱们女人都这命，嫁人生孩子。好在林家有钱，那孩子长得也有个男人样，多少人都羡慕，多好的事啊，求都求不来的，就嫁了吧。”

花莲这般执拗，其实更多的是怕，一个女孩子对素未蒙面的男人的怕，可有什么用？她终究执拗不过现实。

十八岁这年，花莲嫁了，嫁给县城里靠采矿发家的林家。光嫁妆就给了三十万，这个价钱在整个村里都是没有的。花莲她爹醉醺醺地吹嘘着，一家人因为花莲都有了面子。

花莲看着林峰，那张英俊的脸，陌生而疏离，以后她就要和这个陌生的男人过日子，心里多少有些忐忑。

婚宴上，人们都热情地灌着她酒，花莲一抬眼，正好撞见林峰和一个女人拉扯着，那个女人穿着时尚，身上带着她模仿不出来的气质。

女人愤怒地撇开拉着自己的林峰。

花莲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在撕扯什么。她不敢问，也不能问。

当晚，林峰覆在她的身上，她闻到一阵淡淡的香气，那是村里男人身上没有的味道。

花莲感觉身体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可早晨起来，她躺在柔软的大床上，似乎昨晚那阵疼痛都变成了幸福。

她知道，就算在村子里，她也不算美的，干瘪的身体，蜡黄的皮肤，没胸没屁股。

她妈常说，她这样的以后找个婆家都费劲，怕她这样的生不出个儿子。没想到，这么大的幸运砸在了自己的头上。

而这份幸运，是林峰给她的。

花莲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娶自己，但是她懂得感恩。这份感恩，在一个少女的心里，像一颗种子，长了根，生了芽。她要好好地跟林峰过日子，给他生孩子。

花莲下楼的时候，餐桌上已经摆好了很多的吃食。

婆婆早就在餐桌前等着她下楼，她在花莲的身上扫了一遍。那眼神让花莲觉得像是一把机关枪，突突出她身上都是溃败，突突出她心里的那点子自卑。

她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孩子，两只脚相互摩挲着，可怎么都掩饰不住她破了洞的袜子，就像没办法掩饰她的自卑和贫穷。

婆婆似乎看穿了一切，和蔼地朝着她笑：“你嫁进来，以后就是一家人，家里没什么规矩。我这人也比较随和，只是家里的摆设记得一定不能动。还有，晚一点让林峰带你买些衣服，好了，快过来吃饭吧。”

花莲记得有次，看到村支书家的姑娘，过年时穿的那条花裙子。她以为那是世界上最好看的裙子，她摸了又摸，招来的只有别人的不耐烦和趾高气扬。

她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这么多好看的衣服，林峰给她买了这辈子她都没穿过的衣服，还带着她吃了好吃的甜点。

那甜点放进嘴里就融化了，甜甜腻腻的，从舌头蔓延整个口腔。

她像个幸福的小孩子，高兴地抬起头，撞见的却是林峰清冷和不明的眼神。

花莲战战兢兢的在林家，适应她从未有过的生活，她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一句话。

林峰虽然冷漠但对她始终是客气，婆婆更是和蔼从不苛责她。

尤其是知道她怀孕的那一刻。婆婆的嘴更是咧开了花，因为这份高兴，她特意给花莲娘家翻修了房子。

晚上林峰回来，花莲兴高采烈地想把这个消息告诉他。可能是太着急，她不小心把客厅里摆放着的琉璃摆件，碰掉在了地上。琉璃摆件自然碎了。

她没想到，一向温和的婆婆脸色顿时阴沉起来。她恶狠狠地瞪向花莲：“你进门的第一天我就跟你说过，别碰家里的东西，你是听不懂话吗？”

花莲低着头，两只手互相搓着，心里想着，这东西一定很贵吧，不然婆婆也不会这么的生气。

婆婆稳定了情绪，按着太阳穴示意花莲回房间，最后她还不忘再严厉地嘱咐一句，别再碰家里的东西。

回到房间，林峰安慰着花莲：“没事的，妈就是急脾气，别放心里。早点休息吧，睡一觉就什么都过去了。”

婆婆又买了新的摆件，放在原来的位置，再也没提这件事，依旧和蔼地对待花莲。她还每天亲自下厨，变着样给她做好吃的。

这天，花莲在浴室洗澡，脚底一滑摔倒了，开始她没觉得怎样，只是不一会，身下的血顺着地上的水迅速融开。花莲被及时送去了医院，可孩子还是没保住。

花莲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听着医生说：“没事，你还年轻，养好身体，还有机会。”这句话说的轻飘飘的，飘进她的耳朵又飘了出来。

那天，林峰一直没有出现，她听见站在病房前的婆婆在电话里说：“你都和她分手了，她家着不着火和你有什么关系？一天没个省心的。”

花莲还沉浸失去孩子的痛苦中。林峰家就出事了。

林家私自开矿，结果多处塌方，砸死了人。

婆婆猩红着眼睛，怒气冲冲地直奔屋里，拎起还在床上休养的花莲。

“大/师说你的八字旺我们家，要不林峰怎么可能娶了你？我天天好吃好喝供着你，谁知道，你就是个扫把星！进门没几天就摔了摆设，破了家里的风水，洗个澡还能流产，开个矿还能塌方，都是你！”婆婆边说边拉扯花莲。

花莲被婆婆晃得生疼，脑子里一片空白。她终于明白，当初为什么林峰会娶了自己。

煤矿塌方最终一死四伤，林峰家陪了全部积蓄，林峰的父亲也判了刑，煤矿也关闭了。

林峰一夜之间憔悴了不少，一直在家里帮忙的他，现在要面临养家糊口的重任。他开始没日没夜地喝酒，家里一片愁云惨淡。

花莲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再见到婚礼上的那个女人。女人告诉花莲，她叫程欣。

程欣，这个名字，花莲在喝醉酒的林峰口中听到过无数次。她是林峰的初恋，当初两人也爱得死去活来，本来都打算订婚了。哪知道，林峰的母亲拿了她的八字去合，算/命的说不是刑就是冲。

就这样，两个人硬生生地被分开了。直到林峰结婚，程欣依然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去婚礼上质问他。

她看了看花莲：“现在林家什么都没了，你和林峰本来就没什么感情，这时候你也不用跟着一起受苦。要是我和他一起，至少可以出点钱让他做个生意。”

花莲看着这个唇红齿白的姑娘，举手投足都是气场。

无论日子多难过，她都没想过要离开林峰，那是他男人，曾经，他们有过一个孩子。

可她看着眼前的程欣，无论是感情上，样貌气质上，她都比不过。到底，她还是慌乱了。

没有争吵，没有撕扯，可她在心里已经认了输。

花莲失魂落魄地和林峰对坐在沙发上。

她眼睛里闪亮亮地看着林峰，牙齿被她咬得生疼，可她还是挤出了个微笑。

“或者，没有我，你们能过的更好，你们的感情也比和我的深。要是你想，就告诉我一声，我，我没关系的。”花莲一边说一边努力微笑，笑着笑着，就哭了。

她感觉每一个说出的字，都像一把刀一样剜着自己的心。

林峰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烟。半晌，他温柔地摸了摸花莲的头：“你才是我老婆，别瞎想，去做饭吧，我有点饿了。”

她不知道林峰怎么和程欣说的，程欣再没出现过。

林峰不再喝酒抽烟，花莲也在镇上找了份卖服装的工作。

因为工作要用到电脑，这期间林峰教会了她简单的操作应用，修图，办公软件。

日子也过得越来越好。林峰也会在下班早的时候去接她回家，俨然一对小夫妻的平淡生活。

这天，林峰接到一个快递是邮寄给花莲的，正巧他要用纸盒，把自己零碎的东西装起来，就顺手拆开了快递。

那是一套情/趣/用/品，盒子上的图片，暧昧地散发着荷尔蒙的挑逗。

花莲下班回来，手里的水芹菜翠绿的跳跃着，似乎在提醒着林峰，刚才所发生的一切。

林峰这才注意，当初有些土气干瘪的花莲，早就变了模样。

林峰把情/趣/用/品摊在桌子上，清清冷冷地看了花莲一眼，似乎是在等一个回答，亦或是一个解释。

他深深地吸了口烟，可能是太久不抽的缘故，被呛得直咳。

她看了一眼桌上的东西，说：“林峰，首先，你拆我快递的行为是不对的。”她的语气平和没有波澜。

林峰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本来我想等事成了之后再和你说，既然你看见了，我也就不瞒你了。”花莲笃定地坐了下来。

“我卖服装的那家店，有网络销售的渠道，当时我就比较感兴趣，就试着学习了这一块。直到最近，才决定在网上开个情/趣/用/品/店，这个是厂家发给我的样品。”花莲一字一句地说着。

林峰听得愣了神，半晌：“这是一个女人该干的事吗？先不说能不能赚到钱，你看哪个良家妇女干这个？”

争辩了半天，最后林峰虽然气急败坏，但还是妥协了，不反对，也不支持。这大概是他最大的底线了。

而这个态度，也随着半年后花莲的收益有了改观。花莲忙得不可开交，她和林峰两个人决定辞职专心经营。

索性花莲提出不如再开个实体店，隔成两间，一间专人售卖，另一间放无人售卖机。意料之中，林峰不同意。

当初开网店的时候，林峰就提出要求，不能让身边亲朋邻居知道，说丢不起人。

这是花莲嫁给林峰后第一次大的争吵。这次争吵以冷战结束。

花莲依然我行我素的选店面，进货，培训店员。试营业时并不理想，花莲需要网店，实体店两边照应，每天忙得昏天暗地。

付出总归会有回报，网店的营业额稳定，实体店也跟着上了正轨，慢慢地有更多人能够接受。

林峰抽了半天的烟，合上电脑，劝她别太忙了，现在一切都稳定下来了，两个人也不小了，抓紧生俩个孩子，最好是儿女双全。

花莲却在这时候，提出了离婚。林峰似乎没反应过来，愣了半天。

“为什么离婚？就因为我不让你做实体店吗？还是说不想这么早生孩子？”林峰有些怒意。她扯了个惨淡的笑容：“你爱过我吗？哪怕一丁点。”

“咱们都结婚几年了？什么爱不爱的，幼不幼稚。”林峰似乎有些烦躁。

“那么当年，你又为什么拒绝和程欣在一起？不过是因为爱她，怕拖累她罢了，对吗？”花莲娓娓道来。

她像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没人能看到她内里的伤痕，早在长年累月的消磨中，化了浓，淤了血。

“对，可是……”随之而来的是林峰漫长的沉默。

当年她嫁给林峰的时候年龄还小，只摆了酒宴。现在，到省得领离婚证了，从林家搬出来的时候，花莲看了看天，蓝得有点晃眼，她长长地嘘了口气。

如果是最开始，花莲会知足，和林峰生个一双儿女，有车有房，平凡且幸福。这是她妈口中，女人最好的日子了。

可后来，她滑倒并且住院，他一直没出现，连句关心的话都没有。那也是他的孩子啊，都比不上程欣家出了事重要。

她感觉被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冰冷的感觉，更容易让她清醒。她觉得身体里有两个声音在拉扯，她想离开，可她又舍不得。

她喜欢林峰，从见第一面时的懵懂。她也感谢林峰，带她看了不一样的世界，她得承认，无论怎样，是他改变了自己的人生。

所以她的这份感恩，支撑她陪在他身边一起度过最难的日子。

他拒绝了程欣的提议。花莲觉得，或许，在这带着苦味的人生中，林峰和她能慢慢地熬出那么点感情，她想用时间捂热一颗心。

她以为她能。

直到他说想要和她生个孩子的前一天，她用林峰的电脑在网上看销售额，不小心打开他的微博，里面满满的都是程欣的照片，以及每一篇用文字记录的长长的过往和思念。最近的一篇，时间是昨天。

那一刻，她溃败了。

林峰不爱她，从头到尾都没爱过。

她也曾想死死地拉着他不放，可如今她觉得没必要了。与其两个人活成一对怨偶，不如，趁早放了对方。

虽然，这洒脱地放手背后藏着痛不欲生。

她永远记得，第一次到林家的时候，自己的贫穷和自卑。就像那一年，她穿进林家那双破了洞的袜子，她记得，林峰当然也记得。

即使她学会了电脑，读过了文学名著，穿着不再俗气，身材不再干瘪，也有了能力开网店赚钱。可她在林峰面前，依旧是卑微的。

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不平等的，这种不平等就注定了他的不爱，现在什么不都讲究个势均力敌吗？她懂。

花莲想着想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

她以为这辈子，她和林峰再没什么可能见面了。没想到，半年后，在她生日这天，她又见到林峰。

林峰和程欣有说有笑地从甜点店前走过，那眼神，是花莲从未见过的温柔。女人肚子微微隆起，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丝毫没注意到她的存在。

花莲用叉子温柔地把奶油送到嘴里。

那年她不谙世事，他带她第一次吃甜点，那甜甜腻腻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开的感觉，她终身难忘。就像林峰，无论如何，那深深浅浅的痕迹，都刻在她的生命里，久久挥散不去。

可她也知道，她该开始自己新的生活了，一个完全属于自己并且能够选择的生活，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就从，吃完这块蛋糕开始吧。

棋盘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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