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有个外地人来看了我的果园,说愿意出价100万买断我的承包经营权,我没答应他。
这12年来,我从一个一无所有的种地农民,到如今拥有一片别人估价百万的种植园,我都经历了些什么?
来听听我的故事吧。
我去种地的原因:年轻是我的本钱
2010年,我27岁,毅然决然地辞掉了原来的食品厂机修工作,在农村老家承包了30多亩地来种,当起了名副其实的农民。
十多年过去了,我现在38岁,仍然在从事农业种植。手上已经有了80多亩的种植园,20多亩的山地。
你是不是想问我,现在一年能赚到多少钱?按照致富经的说法,年入百万不成问题了吧?
我就实话告诉你吧,我收入多少,全凭天意。
一年挣四五十万有过,亏三四十万有过,到目前总的来说还是赚到一点钱的,最起码这十多年来我靠种地养活了一家人。
现在,“种地不赚钱”早已经是农民的共识了吧。而2010年以前的时候,种地还是能挣一点点钱的,尤其是大量承包土地,规模化,机械化种地,分摊到每亩的种地成本比较低。
算起来多少可以赚点辛苦钱。
那时候我们镇上就有一些广西来的外地人专门承包田地来种水稻,少则二三十亩,多则六七十亩。据他们所说,平均一亩地年收入两千元左右是可以做到的。
我们村也有一个本地的大耕户,承包了有40多亩地,也是种水稻。按他说的,勤点管理,不是遇上天灾什么的,一年收入8万多块钱确实是有的。
年入8万,对于现在的经济水平来说那算不上什么高收入,但那可是2010年以前的8万块钱哦。你想想,那时我在食品厂做机修工才1700多块钱一个月。
那时候四个人去茶楼吃顿饭,两肉两菜,结账才不到80块钱。
所以,当时我选择做农业,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觉得大规模种地是可以挣到钱的。
第二个原因就是我这人喜欢拼搏,也讨厌朝八晚六的工厂生活。每天两点一线的工作实在让我受不了,更受不了每天被别人管束的日子。
我很渴望拥有自己的一片田地或者果园什么的,自已给自己打工,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只要饿不死,哪怕是挣不到钱我也心甘情愿了。
说来我这么义无反顾地去种地,还有一个最深层的原因就是我还年轻吧,那时我还没有结婚,连女朋友都还没见影子。
而且自己的父母还算年轻,给父母养老的问题也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没有一丁点家庭方面的负担,我便敢去冒险。
那时候我的心态,就是认为自己年轻力强,什么都不怕,敢教日月换新天,胸有改天换地的豪迈。
80后出生的朋友们,都听过黄家驹的歌吧,他就有这么一首叫做《农民》的歌,用其中的几句歌词来形容当时的我最贴切不过:
忘掉远方是否可有出路,忘掉夜里月黑风高,踏雪过山双脚虽渐老,但靠两手一切可达到!
现在想来,这是多么可贵的品质。出身寒微的人,穷其一生,敢闯敢拼的时候,也就20来岁那几年吧。
以往的这些豪气干云,现在都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要是换了目前拖家带口的我,再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去做这样的决定。
我承包了33亩耕地,种了6年水稻
我最初的时候承包的田地有33亩,全部用来种水稻。
地是怎样拿回来的?
其中有20亩是从外地人手上要回来的。我说是要,其实用“夺”这个字更合适点。
因为我爸做了几十年的村长,村里的大小事务,他说的话是有分量的。
我是村长的儿子,跟村里人的关系放在那,我说要把本村的田地拿回来自己种,从小一起长大的同村朋友兄弟们一定是支持我的,这是有天然的优势。
当然,现在是文明社会,我也绝不能仗势欺人,村长也得讲道理。我那时是跟承包我们村田地的那个广西人直接了当地说我想把地要回来了。
他开始不愿意放手,我也没强迫他。后来我又叫上同村的兄弟们找他谈过几次,我说这些田地我是铁定要拿回来的,但我没有要求你马上撤走,最起码也会等到你收完今年的晚造谷。
何况你跟我们只有口头上的承包协议,也没有说签了多少年的承包合同,明年我们都有权不再租给你。
这个广西人手上的20亩地都是我兄弟们家里承包的责任田,这家三四亩,那家四五亩地凑回来的。现在民意摆在面前,他也没有办法,只好答应了撤场。
临了我还给他每亩地补偿了500块钱,又请他吃饭喝酒什么的,共花掉了我一万多才让他心甘情愿地撤了场。
拿到了这一大片田地,我回头又逐门逐户地找村里人谈,又从他们手上零零散散地凑了十来亩,合共要到了33亩地回来。
那时候村里人都不愿意种地了,一是大部分人都已经在城里买了房子,年轻人搬了出去市区生活,老人要么跟着出去帮忙带孩子,留在村里的也种不动了。那些没买房的村民也都不愿意种,都说种那两三亩地,又累又耽误事情,一年到头也就挣点口粮,算起来还没有去工厂打几个月工赚的多呢。基本上大家的田地都是租给愿意种的人去种,大多是租给外地人吧,田租一年也就几百块钱,租给谁都没所谓。你是本村本境的,你说要种,那自然优先给你了。
种田的实际支出和收入
种这33亩地,我赚到钱了吗?
第一年赚到了,但是很少很少。那时候雄心勃勃,对种地是花了很多心思的。开春下秧,引水灌溉,拔草施肥,修整田垅,喷洒农药,所有大小事情我都是一马当先,顶着烈日高温,全然不觉得苦不觉得累。
犁田是我自己开着手扶拖拉机去干出来的。想来我那时真的很猛,单人匹马开着手扶拖拉机,风风火火地在田间穿梭往回,不到一个小时就能犁完一亩地。
补秧苗是我爸和我妈去补的,因为我觉得这些工作没必要做。你想想,一亩地能补多少秧苗?哪怕你一亩地补插1分田,30亩地才多出3亩,3亩地长出1500斤稻谷,才值多少钱?
但是你补这30亩地需要花去你多少天的人工?有那个时间我还不如去干点别的来钱更快。
所谓人误地一天,地误人一年,种地有个最让人头疼的事情就是许多事情耽误不得。你无论手头有多忙,再分不开身,或者说不好听的,你感冒发烧了病到起不来床,你终究也得顺应农时节气去把田间的事情做了。
所以我耕这30多亩地,插秧和收割是必须去外面请人回来帮忙的,要不我自己真的忙不过来,哪怕我是铁人,24小时不吃不睡加上我父母来帮忙也应付不来。
误了农时,说什么也是白搭。
所以说摊子大了你就得请人,你要搞大规模种植,人工费是必须考虑的一项重大支出。
好在那时候的人工费水平还算低,在十里八乡找几个大妈来帮忙插一天秧苗,每人才30块钱的人工费。这事要搁现在,120块钱一天也未必有人愿意干。
第一年的早造谷我卖了两万多块钱,平均亩产600多斤稻谷吧,每担稻谷卖100多点,除去田租、机耕费、请人插秧的人工费,化肥、农药,收割稻谷的人工费、机械费,算算还有一万块钱左右的盈余。
当时我确实有一点后悔,我花这大气大力折腾了四五个月,那可是30多亩田啊,到头来才挣这么一点点?平均下来一亩田才挣300多块钱?
我看到我爸满布皱纹的脸,一言不发,深陷的眼眶,尽是经年累月的沧桑。
其实我爸当时是极力反对我种田的,他总是说自己种了几十年的地,就没有在土地里挖到过银子出来。
我就说你种那几亩田当然赚不到钱,你想想,你炒一个菜也要开火烧锅,也要油盐酱醋,也要花你的人工钱,别人饭馆炒一百个菜,也是一样的流程,但是别人分摊到每炒一个菜的成本跟你炒一个菜的成本能一样吗?
我爸还是不同意,说你去厂里打工,旱涝保收,除去吃喝一年下来也能剩下万把块钱,你种地的话,好年好景才挣1千来块钱一亩,要是遇上台风水淹了,你一年就白干了。
为这事情我跟老爸吵过好多次架,有次两人火气冲上脑门,还动手干了起来。
后来承包田地这些事情都是我自己去操作的,我爸从来没帮我说过半句话。
但是我的牛脾气上来了谁也挡不住,直到我开春下田了,我爸也可能是看到了我的决心了吧,才放下了执念,扛着锄头过来给我帮忙。
说来这一造水稻能挣这一万来块钱,有一半还是我爸妈的功劳呢。农民难,面朝黄土背朝天,一颗一粒全看天意,我算是深有体会了。
彻底认清种地不挣钱的现实
开工没有回头箭,我开了这么一个大摊子,硬着头皮也得种下去。那时我想种田赚不到钱,主要还是因为成本太高,产量太低。
种几十亩田,真的是处处牵涉到大量的成本,一包化肥几十块,一瓶农药十几二十块,收割机割一亩120。这些农资成本,单一亩田来看确实不多,但是换算到30多亩田就都是一笔笔不能忽略的钱了。
不光成本,种田的每一道工序也都是要花大量的力气和汗水来堆砌完成的。
以前还是插秧苗的时候,从早到晚弯着腰插田,一天下来腰都疼得直不起来,后来普及了抛秧技术,情况才稍微好了一点。
收割稻谷更辛苦,拿着镰刀弯腰割禾,割了又要抱成一捆去打禾苗机哪里打谷(一台打禾机四五百斤,从村里把它挪到田里,割完禾又要把它挪回去村里,这个过程也是苦不堪言),打完禾还得装袋,七八十斤的谷子一袋一袋地从田间地头扛到马路边上板车,拉几公里回去村里。
你从电视上看到的风吹稻浪,金光闪闪,禾花香里说丰年,那些都是别人诗化了的田园生活,真实的种地农民的日子,一天你都不想过。
湿谷拉回去还要晒,几千斤的谷子每天铺散到村里的晒场让阳光晒干水份。每天晒谷时节,天气总是阴晴不定,这会儿阳光普照,突然间说变就变,下起雨来不容分说。
“走水谷”就是一看天阴了就得赶紧把稻谷装袋收起来,搬回去谷仓以防雨淋。来不及收回去的就只好拼命铲成一堆,盖上红白蓝帆布应急。要是雨一直下个没完,水就会从帆布底下渗进去,浸透了底部的谷子,会造成很大的损失。
现在普及了收割机,割禾要比以前轻松得多,但是扛稻谷运回去晒谷这些重体力活还是要耕户自己下力气去干的。
所以说种地这事情,每个环节都要钱,每个环节都要花大力气,而且还得看老天赏不赏饭吃。
产量的事情更是无从说起,种一亩田你可以精耕细作,但是种几十亩田,你想精耕细作就得请人,要请人就得花钱,你花得起这个成本吗?
就当你把稻苗当孩子一样管理,老天爷给不给饭吃还未可知。
要是遇上气候不好,产量不高,亏钱是分分钟的事情。还有各种病虫害,禾苗期有福寿螺,挂穗时有稻飞虱,稻螟虫,老鼠麻雀也爱来搅搅局,你只能疲于应付。
有一年的晚造谷,我实在是太害怕“走水谷”了,30亩的谷子我怎么跑啊?同时又为了节省收割成本,我请了全自动收割机到田里收割,谷子从收割机出来后就直接打包带水份卖掉。
记得当时的湿谷价格是90元/担(干谷是165元/担),割了33亩田一共卖了16000斤稻谷,到手14400元,给完收割机费110元/亩,我剩下10770元。
这1万多块钱,还没算化肥农药田租的成本,我付出的时间和人工费就更不要算了,实在是不敢算。
又有一年,我觉得卖湿谷实在是得不偿失,就又自己晒谷。没想到谷子晒着晒着,天气骤变,一连下了一个礼拜的雨。
我收也收不及,一万多斤谷子就那样任凭它淋雨泡水,村里人骑车经过,看到了都一个劲地摇头叹气。
谷子要是被雨淋了,再洒干的话,不光重量会大打折扣,品相也会变得很差,变成次品谷子,价钱贱得要死。就这也还算幸运了,要是淋湿了堆成一堆,内部温度太高就会导致稻谷发芽,发了芽的稻谷就是废掉了,没人要的。
当然,有不好的年头,也有好的年头。有一年也是晚稻,我这30多亩田共收了2万3千多斤稻谷,是以晒干的来计算。
当时收购价是169元/担,这一季我收入了38000多块钱,当年早稻的收入已经足够充抵所有的田租化肥农药和人工成本了。
也就是说这一年我种田纯收入了38000多块钱。
但是好的年景不多,也就这一年,平常的年份基本都是瞎忙活。
从种田的第三年起,我就彻底认清了“种地不赚钱”的事实,也从心底接受了这个现实。
我种田不挣钱,却也从中得到了别的收获
既然知道了种地不赚钱,那我为什么还能坚持这么多年,而且光是种稻谷都坚持了六年?
那是因为从第三年起,我就在寻找别的农业挣钱的模式了。
因为有了这一片土地,我才有这个基本盘去发掘别的赚钱门道。
这里我就说两个吧。
第一个是从农户那里收稻谷送去加工厂能赚到钱。
那时候我卖稻谷认识了一些收购商,经过辗转介绍,认识了一些稻米加工厂的老板。便知道了从小农户那里收集稻谷,运到米厂,可以赚一点小差价,同时也能赚些运输费。
我从事农业种植,当然也认识许多做养殖业的朋友,有个朋友就自己买了货车做饲料运输。那时候我便跟同村另一个兄弟一道,蹭他的货车去收稻谷。
小农户耕的稻谷,往往是晒干后留下一家人的口粮,多余的都想拿去卖掉。
我俩便趁着农忙晒谷的日子,开着货车十里八乡地转,把小农户的稻谷收购起来送去米厂。
收满一车有上万斤稻谷,每百斤能挣十元八块的差价,有时一天下来就挣到一千多块钱。
但是这里得说明一下,不是任何人都可以从事粮食收购的,不然会触犯国家法律。
根据《粮食流通管理条例》的有关规定,从事粮食收购经营者必须具有粮食收购许可证才能进行粮食收购。办理粮食收购许可证需要提供工商营业执照和相关证明,如果没有证件进行收购,粮食行政管理部门会依法对其进行查处,没收非法收购粮食,并处以20万元以下罚款。《粮食收购资格审核管理办法》规定,农民、粮食经纪人、农贸市场粮食交易者等从事粮食收购活动,无需办理粮食收购资格。
另外,即使你有收购稻谷的资格,也不是说你收就一定赚到钱了。
一是你得懂行,会看稻谷的品种,早稻晚稻,粘稻糯稻都是不同的收购价,还要看品相,看杂质,看含水量,说白了也是个经验活,新手入行容易失误,要交“学费”。
我俩初时收稻谷也翻过一次车。就是有一次收了一个大耕户的谷子,当时就看它的水份有点大,但是一时心急赚钱,又被那农户怂恿了几句,就收了上车。拉到米厂才被质检员告知水分过大,拒收了。
我俩只好拉着一车谷子回村里晒,花了无数力气不说,不成想快晒干的时候又被淋了雨,结果那一车稻谷硬是让我们亏掉了4千多块钱。
说到底,做任何事情都有一个入门的过程,这个过程中难免要经历一些挫折和教训。
我倒是庆幸我种了这几年地,有了很多对粮食的认识,才得以进入这个行业,要不我交的“学费”估计远远不止4千块钱吧。
最好的一季,我光是收稻谷的收入就比自己种30亩田还要多出好多。
而第二个靠种地摸索出来的挣钱模式,便是我从第三年开始逐渐转型,把一部分田地改种上其他的经济作物。
这是一种水果,第一年种这种水果,我3亩地的收入就抵上了过去种30亩水稻的收入。由此一发不可收拾,接下来的七八年,我不断扩充承包,直到把规模扩大到现在的80多亩。
前年还有个外地人来看了我的果园,说愿意出价100万买断我的承包经营权,让我把所有的东西打包转让给他。
我考虑了几天,觉得我要是不种地了,无以为继,下半辈子真不知道还能干啥?最后便没答应他。
说起种果树,又有太多的话要说,限于篇幅,我就下回再分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