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蜜”已走出广东 华南农业大学园艺学院供图

文/羊城晚报记者 惠天骄 艾渝

近日，以“石硖龙眼”为母本，以“紫娘喜荔枝”为父本，通过属间杂交育种的方式，选育出的新品种——“脆蜜（SZ52）”在广州问世。

“脆蜜”看上去长得更像“妈妈”——龙眼，但“外衣”又似荔枝有大格网纹。专家介绍说，通过杂交技术诞生的“脆蜜”，实际上仍是一种龙眼，但它同时具备荔枝果肉鲜嫩的特征，嚼之无渣，糖度还高达20%-24%。其最大优势是拥有耐低温、抗寒性强的特征，更容易实现高产、稳产。

广州自古物产丰富，其中佳果尤其享有盛誉，水果品种多达500多种，素有“岭南佳果之乡”的美称。如果“脆蜜”还不足以刷新你的认知，了解一下岭南先民们在这片沃土上种水果的佳绩，你就知道广东水果早已积淀出特色鲜明的农业文化风味。

自然资源完美加持 一方水土养“八方瓜果”

有关岭南水果的文字记载，最早见于西汉司马迁所著的《史记·货殖列传》。书中记述，番禺（即今之广州）为全国九大都会之一，这里还是“珠玑、犀、玳瑁、果布之凑”。“凑”就是物品聚集的地方。东汉史学家韦昭对“果”的注解是：“果谓龙眼、离支（荔枝）之属”。

这说明，早在西汉，广州就是南方重要的“佳果重镇”。

你或许会好奇，为什么岭南会出产如此大量且品质上乘的佳果？其实这主要源于大自然的“赏赐”。岭南地区具有优越的地理条件，土、水、光等自然资源极为丰富，为水果的栽培提供了良好的天然环境。岭南水果种类繁多，除荔枝、龙眼、柑橘、蕉四大“顶流”佳果外，槟榔、橄榄、甘蔗等也都是南方的知名果品。

南越王博物院展出的出土果核已佐证，汉朝时期岭南人可能已经开始种植并品尝属于自己的水果；1975年，在广西北海市堂排汉墓出土一件铜锅，内装荔枝，果壳、内核完好，则是目前为止考古发现最早的荔枝标本。段公路所著的《北户录》还曾记载：“南方果之美者有荔枝，梧州火山者夏初先熟，而味少劣，其高潘者最佳，五六月方熟，有无核者类鸡卵大，其肪莹白不减水晶，性热液甘乃奇实也。”主要是说，梧州的火山荔枝在初夏率先成熟，味道还不错，更有高州和潘州（今属广东省茂名市）的荔枝当属绝佳，五六月才成熟，无核荔枝最为神奇，大小如同鸡蛋，口味甘甜，十分好吃。

据《西京杂记》记载，西汉初年，南越王赵佗曾将荔枝作为南方珍品进献给汉高祖刘邦。如此，荔枝逐渐“火出圈”，不少皇亲国戚都对荔枝兴致满满。地理古籍《三辅黄图》中曾记载，汉武帝平定南越后，从岭南挖了一些荔枝树移栽到长安，甚至专门修建了一座“扶荔宫”。但亚热带的果树终究适应不了北方的寒冷气候，“移植百株，无一生者”。北方吃货们只能继续遥念着千里之外的荔枝。

有趣的是，南方的水果移植到北方不能活，北方水果到南方却能成美味。正可谓有自然资源完美加持，一方水土能养“八方瓜果”。比如唐时，岭南曾出现变柑等优异果品。

柑橘原产中国秦岭、淮河以南。我们都知道“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据说将柑树移植超过百里后，结出果实的形状和味道都会产生变化，不再如初。但《北户录》中曾提及：“新州出变柑（又作“變柑”），有苞大于升者，其皮薄如洞庭之橘。馀柑之所弗及，传云移植不百里，形味俱变，因以为名。亦如逾淮为枳，乃水土异也”。此处的“新州”正是如今的广东云浮市新兴县，这里产出的“变柑”就是“柑”的一个种类，的确皮薄、汁多、味美。

正是因为有如此优越的先天自然条件，岭南大地才成为名品佳果的“生源地”。

勤劳智慧齐上阵 岭南“农业科技”亦先行

生活在这片肥沃土地上的岭南人，种起水果来也是一把好手。

晋代嵇含所著的《南方草木状》作为我国现存最早的植物志，曾记载了岭南人在种植柑树时利用蚁来防治害虫的方式。文中说，“柑乃橘之属，滋味甘美特异者也。有黄者，有赪者，赪者谓之壶柑。交趾人以席囊贮蚁鬻于市者，其窠如薄絮，囊皆连枝叶，蚁在其中，并窠而卖。蚁赤黄色，大于常蚁。南方柑树若无此蚁，则其实皆为群蠹所伤，无复一完者矣”。大致意思就是，南方人会在市场上卖一种用特殊的草编席包着、连枝带叶的柑橘苗，席中会连蚁巢带上一种通体赤黄的蚁一起来卖。南方种的柑树要是没有这种蚁，果实常常会被各种害虫吃掉，无一幸免。文中记载的“蚁”正是黄猄蚁。黄猄蚁与普通蚂蚁不同，是一种肉食性蚂蚁，主要捕食害虫。更巧合的是，黄猄蚁的繁殖旺盛期与柑橘生害虫的发展期基本相同，对抑制害虫的滋生有着先天的“血脉压制”。你看，现代农业科技中的“生物防治”，竟早在秦汉时期就已经被岭南人“玩明白了”。

农人们当时已经注意到生物群落之间相互依存、相互制约的食物链关系，运用生物天敌来防治害虫，从而达到保护植物的目的。据称这是作为世界上生物防治的最早记录。这种纯天然的方法往往是处理人与自然关系的最佳选择，它避开了生态破坏、环境污染等一系列问题。值得一提的是，在岭南地区这种防治病虫害的方法一直沿用至今。

东汉杨孚的《异物志》中还有汉代时岭南人已懂得使用科学便捷的方法来采摘果实的记载：“橄榄生南海浦屿间，树高丈余，其实如枣，三月有花生，至八月方熟，甚香。树高大难采，以盐擦木身，则其实自落。”橄榄作为秦汉时期岭南地区常见的果树，树干高达数十丈，采摘工作十分困难，人们总结出经验是，用盐先擦树身，这样能够引起橄榄树表失水、收缩，使得果实自动脱落。这样的采摘方式也被后世沿用。唐代刘恂的《岭表异录》中就印证了此事，“有野生者，子繁树峻，不可缘梯，但刻其根下方寸许，钠盐于其中，一夕子皆自落。”擦盐的方式虽然朴素，显然深得民心。

果干、蜜饯回味无穷 “天然着色”更添佳果风韵

盛产水果的地方，自然也少不了蜜饯。我国北方果脯出名，南方亦不甘落后。

《异物志》曾记载了橄榄烘干制成果干的过程：“剖其上皮，煮其肤，熟而贯之，硬如枣干。”短短几句，证明汉朝人已经“解锁”橄榄干这一吃法。而晋·嵇含《南方草木状》亦有载：“五敛子，大如木瓜，黄色，皮肉脆软，味极酸……以蜜渍之，甘酢而美，出南海。”这里讲到蜜饯的制作方法，且这种制作方式应该一直流传了下来，直到宋朝大文豪苏轼在南方吃粽子时，尝到粽子里包的杨梅蜜饯，还曾赋诗回味：“不独盘中见卢橘，时於粽里得杨梅。”

南方盛产杨梅，在唐代段公路的《北户录》中曾提到红梅蜜饯的加工方式，应该是最早记载朱槿花用于染色蜜饯的文献：“岭南之梅，小于江左，居人采之，杂以朱槿花，和盐曝之，梅为槿花所染，其色可爱。又有选大梅，刻镂瓶罐结带之类，取棹汁渍之，亦甚甘脆。”古时能工巧匠将红梅蜜饯经过朱槿着色，平添了几分文艺气息。

其实说起南方的橄榄干、糖心莲、糖橘饼、奶油话梅、嘉应子，大家应该都不陌生，盛名在外的“广式蜜饯”正是起源于广州、潮州一带。此外，还有起源于福建的厦门、福州、泉州、漳州一带的闽式凉果，如青津果、丁香榄、化皮榄等，不仅含糖量低，甚至还有药用功效。

如此种种，可以想见，勤劳质朴的岭南人，用自己的智慧和双手，在广东大地上种植出了专属于这片土壤的岭南佳果，倒也没少在吃水果这方面下功夫。随着培育体系和种植水平不断进步，杂交水果层出不穷，如今“脆蜜”横空出世，又一次让岭南水果驰名一方，相信岭南佳果的传奇一定还有续章。

新闻追踪

“脆蜜”种植范围已“向北跨出一大步”

华南农业大学园艺学院教授刘成明团队近期育成全球首个龙眼、荔枝杂交新品种“脆蜜龙眼”（以下简称“脆蜜”），今年已在部分晚熟产区进行了初步的繁育和推广应用，预计2025年可以少量投产和上市。

“脆蜜”是用早熟、优质但果实偏小的石硖龙眼当“妈妈”，加上与龙眼杂交亲和性最好的紫娘喜荔枝做“爸爸”，通过远缘杂交的方式，选育出的新品种。他们利用分子标记技术（即俗称“亲子鉴定”的技术），从100多株杂交后代中鉴定出69个真杂交种，最终评选出品质和口感最佳而且成熟期晚的SZ52优株，于2022年通过品种审定，命名为“脆蜜”。无论是从外观还是风味上，脆蜜都更接近龙眼。但和石硖龙眼相比，脆蜜的产量翻倍，抗寒性也远高于石硖，其果肉嫩脆，无渣，糖度高达20%-24%。

刘成明团队2007年时便开始对龙眼和荔枝进行人工有性杂交，经过长达15年的努力，最终从10万朵花中结成了这单全球独此一桩的“亲事”——他们给超过10万朵雌花进行了授粉，最终的成功率其实只有千分之三左右。

如今，脆蜜已种植到粤北山区、四川泸州、重庆开县等地，这意味着龙眼的种植范围向北跨越了一大步，这是从前的石硖龙眼远不能达到的。

刘成明说，“脆蜜”成功后，团队接下来的目标，是要育成焦核甚至是完全无核的新品种，目前已经初见成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