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秦岭深处有这么一处所在,这里没有城市的雾霾,只有新鲜的空气;这里没有各种添加剂、防腐剂,只有最原始、最生态的东西;这里没有喧嚣与烦闷,只有恬静和舒畅;这里就是:土门公社。让我们一起随笔者感受这处“世外桃源”般的所在。
土门公社
邢小俊
鄢小珍最引人瞩目的是长着一对大耳垂,从小村子里的老人都说这女子今后要大富贵的。
小时候,小珍努力学习的梦想就是走出大山,长大了不当农民。现在,她所有努力的目的却是为了当个合格的职业农民。 她创建的“土门公社”抵制“现代化农业”,提倡施“粪肥”,反对用“化肥”,抵制各种农药。
小珍的家以前在深山里,叫土门公社,小时候家里很穷,父母都是农民,家里姊妹五个,她排行老三,9岁开始上山放牛,大家叫她“放牛娃”,漫山遍野爬坡成了她每日的必修课,饮山泉,摘野果,哼着《歌唱二小放牛郎》,贫穷却开心。偶尔经历迷路摔倒饿肚子,害怕的时候也会流着眼泪恐慌。上学要趟过一条河,有哥哥的孩子都是被背着过河,她自己趟过去,所以后来一生中,她都羡慕有哥哥的人。
少年时,她看着漫地漫坡的麦子,真觉得这不是人能做完的事情,但是真的等到和父亲一起收割完最后一把麦子,她内心升腾出一种难以名状的喜悦。她感谢这种磨炼,她关于生活的很多耐心,就是从麦田里磨砺出来的。
初中毕业为了减轻家庭负担帮弟弟妹妹攒学费,小珍主动放弃了上高中的机会,走出大山,到西安一家皮鞋厂打工,那年17岁。城市生活是她迷恋的,财富也是她做梦都想获取的。为了多赚一双鞋8毛钱的工费,不分昼夜加班加点,冬天半夜里只要有活干就从被窝爬起来,干完活再睡觉,几乎整个冬天被窝都没有暖热过。当时她心里就一个念头,多挣一毛钱,父母在家就少辛苦一点。那年春节,她干了三个月活,挣了880块钱回家过年,她把钱交给母亲,母亲看着她手上因为长时间做手工活摩出厚厚的茧,抱着她哭,她也哭,她安慰母亲说:“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那几年的日子里,她省吃检用,喜欢的裙子看了三次都舍不得买,吃的苦,藏的泪,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一切有成了她的人生财富,让她学会了知足,懂得了感恩。
人的一生,宛若一条淙淙溪水,才出山的时候清凉且容易激动,哗哗啦啦,不可一世,一旦汇入江河,泡沫四起,泥沙俱下,便身不由己地沉默平实下来。小珍后来换过几次工作,在灯具市场卖灯具,在建筑学院学晒图,快餐店兼职。几年的艰难打工生涯,她明白了一个道理:唯有知识才能改变命运,唯有创业才能造就未来。之后,她坚持白天上班,晚上骑自行车去夜校学习计算机基础、会计技能和企业管理等课程,一点一滴去弥补自己在知识上的欠缺。
知识让她学会了思考。她经常感叹:这城市的人其实很可怜,每个人被裹挟着,没有例外,所有人的生活都是从一个欲望走向另一个欲望。更无暇思考自己一生要走的路,思考生存的意义本身就是没有意义的,只管朝前走,糊涂多了痛苦就少。这如同在城市的道路上,驾车人懵懵懂懂地随着大流而行,后面有人催,两侧有人夹裹,你的车像一片木屑在水流中载浮载沉,无可逃遁。她经常站在城市的高楼阳台上这样想。
2007年她开始从事农业机械销售,一干就是七年。她和这座城市里的许多年轻人一样,为了房子和车子和生存的尊严,早出晚归,步履急促,无暇抬头寻找太阳或者月亮。为了生活和所谓的事业在夜场打拼到深夜,步履蹒跚的她总是忘不掉抬头看一眼月亮。她悲哀地发现,在城市里找不到纯净的黑色,看不见星星,也听不见天籁。在城市各种功能灯光的视角干扰里,在各种发动机沉闷工作的噪音中仰望星空,月亮也很陌生,没有记忆中让义村的圆满和莹润,它干瘪而气色浮肿,像一位长期人生失意的中年男人的脸,充满阴霾,时时思虑着自己的小心思。
七年农业机械销售的经历让她视野大开,也让她赚到了钱。但是她在城市里找不到自己想要的生活和幸福。她走过所有的城市,都能看到老年人在干巴巴的狭隘公园里、立交桥下呼吸灰尘很大的空气,做着简单地锻炼——挥着手臂或者用肩撞树。
她经常看到一些食品安全的新闻,一个月迅速长大的鸡,用有毒调色剂泡制的食品,以及身边人不断出现的怪病让她心惊……小珍经常悲悯地想:污染最严重的其实不是城市的环境,而是我们的身体。我们食物里、呼吸的空气里、用的容器里充满毒素和防腐剂,各种有害化学成分以各种方式各种渠道侵入我们的身体,无论贵贱都无处逃避,只有很安全地只吃土豆,这东西好,深埋在地下。
早些年,一些昂贵的东西变成免费的东西,被充了公,现在,一些免费的东西开始变成奢侈品,就算你有钱,也大多买不回来了。在特殊的年代,如果不谈沉重或者尴尬的话题人们就谈天气。而现在,谈天气和空气成了最沉重的话题。科技发展到现在高超阶段,人类对付雾霾,最有效的可能是一场大风。
2014年她回到家乡,看见家乡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了,土地没人种了,村子成了名副其实的“空心村”。如今的村庄和麦田,飘着一种阴翳、清冷的气氛。
“农村空心化、务农老龄化、明天谁来种地?”
“民以食为天,都不种地未来我们吃什么?”
她的心被强烈的乡愁纠结着。以前,她的记忆里,田地里跑动着野兔野鸡,村庄的牲口多,猪羊鸡狗猫兔满处跑。家畜家禽是生物链上的一环,它们的粪便是食物链上的一环,这两环中断了,处在下游的屎壳郎就失去了生活来源,踪迹难觅,以前,小孩子随便对着地上的洞眼冲一泡尿,便有一只屎壳郎,顶着一头尿水泥浆爬出来。
“秦岭上的空气也能卖!我家的空气也能卖!” 她决意回到生养她的大山中来,天人合一。其实,她销售的农业机械让她从心底唤醒了对农业的热爱,对土地的迷恋,这七年时间也让她也累积了一些关于农业方面的经验。她高薪聘请农业大学的专家来给家乡的土地“号脉”,发现大片的土地糟蹋、板结、微生物失衡。
她认为:社会上出现的怪病与环境有关,现代农业化肥、农药和除草剂用太多,许多年轻人生娃有问题。
她下定决心要自己种一片地,把村民闲置的土地承包来统一种植。
三年前的炎夏,她注册了一家新农基农业开发有限公司和种植养殖专业合作社,她创建的“土门公社”抵制“现代化农业”,提倡施“粪肥”,反对用“化肥”,抵制各种农药。公司的定位是:为城市打造绿色厨房,为农村架起致富桥梁。
她一家一户找村民做思想工作,愿意的不愿意的,骑虎难下也时常发生,有时谈到深夜摸着黑回家。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合同签订了下来。合同中明确要求农户种植时不使用除草剂、化肥,氮磷钾这些公认的有害物。 她还在洋芋沟流转了2000亩山林,林下放养20000只芦花鸡。
小珍给村里的贫困户提供了优质品种的黑猪仔,不打抗生素、不打针防疫,不用添加饲料,不喂食化肥,让村民按照传统饲养方式来喂养,并签订了回收价格和时间的协议,规定必须养够两年。
她承包土地让村民有了租金收入,她雇佣村民在承包来的地里进行种植养殖,付给他们工钱。 很快,成效来了,村民不用出外打工,腰包也鼓起来了。许多在外创业的土门年轻人纷纷返乡,曾经的“空心村”也蜕变为远近闻名的生态公社。她的土门公社目前直接用工上百人,更多的村民加入到合作社来了。
“以前村里的年轻人不读书也不找工作,上午都在睡觉,下午才陆续起来,打牌喝酒吹牛。”加入合作社后,村里年轻人的变化,让村支书吃惊“早上就到养殖场了,肩挑手扛的,原本一个个白白嫩嫩,现在晒得比我还黑。”
小珍还在一个快被人遗忘的山谷修盖了20余间茅草屋,创办了“土门公社大食堂”。 10间作食堂,10间作民宿客房。 也许大地才是一粒真正的安神药品,在这里,山谷的夜晚黑得彻底、纯净、安宁,住在土门公社的民宿里,地气就从土地最深处慢慢地渗出来,草木在夜晚也散发着清芬,人像一捆会喘息的包裹放置在哪里,人在睡着的时候大脑需要这些草木的抚慰,草木们在生长过程中吸取了土壤的思想,通过它们可以让一个人的神经与土地的神经链接接。这里的早晨也是充满希望和能量,天要亮未亮的那一刻,天便黑到了黑的极限,像一团深邃的凝固的墨汁,大地屏息,万籁俱寂,万物仿佛都在提着心预备着什么……天露白的刹那,像猛地挣脱了一样,像吹了起床号一样,昆虫、鸟雀们开始整齐地集体鸣叫和响动了。
她在一个三面环水的小岛上承租了农户两百多亩土地作为“自留地”,种植核桃树,树下散养鸡,种时令蔬菜,西红柿不催红,草莓樱桃、猕猴桃、西瓜都坚决不打药不使用膨胀剂。
今年开春,看着地里日益增多的白花花的土鸡蛋,她既高兴又发愁,失了眠。突然有一天,她产生了一个想法,建一个网络销售平台,利用网络的力量,把鸡蛋销出去?她开了一家微店,将鸡和蛋拍成照片发到网上,呼唤城市的朋友们前来捡鸡蛋。这一招真灵,城里的游客接连不断地带着小孩前来捡鸡蛋,大人小孩都乐在其中。被断绝与自然的脐带,是多数都市病的根源。可怜的人们,自脱离母体,一生都在寻觅最安全的地方,寻寻觅觅,最终却发现只有在土地上,在山上,在大自然的风声、雨声中,在大地和云气的阴阳交互中,才有可能找到与母亲子宫频率接近的地方,然后心安理得……随着游客们口口相传,来“土门公社”捡鸡蛋的人越来越多,订单也慢慢多了起来。 县长、副市长也慕名而来。
小珍的休闲农业 + 乡村旅游 + 电商平台,让大山中的好产品走向城市。 在城市里打拼十几年后又走回原点,在这个小时候长大的山沟里,她注定要经历很多很多的艰难困苦,也要经历心酸和甜蜜。但是她想,一份付出一份收获,她对未来充满信心。
她忽然明白了,自己喜欢乡村,其实是因为一定程度上它不变,呼应了内心深处关于永恒的隐秘期待……
(邢小俊,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理事,陕西省首批重点扶持的一百名中青年文学艺术家。第六届全国冰心散文奖、第三届柳青文学奖、中国第三届网络文学散文大奖、首届“丝路”散文奖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