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友涛(1978年-),湖北谷城籍,现定居于深圳。深圳市宝安区作家协会会员,文学作品发表于《合澜海》《福海文学》《谷风》《华文百花》《潮州日报》《散文百家》《唐山文学》。诗歌《深圳,我要抱紧你》在首届“党在我心中,圆我中国梦”全国诗歌大奖赛中获优秀奖。
故乡的黄土地
文/陈友涛
人到中年以后想记载和叙述的东西越来越多,尤其是我们这一代远离故土、漂泊他乡的这个庞大群体。“告老还乡”和“衣锦还乡”已经不能成为现实,回不去的故乡,融不进的他乡,所以他乡和故乡都是永恒的诉说主题。我把自己也体面地归位“少小离家”的行列,和故乡拉开的距离越远、间隔的时间越长,内心攒集的情愫就越深。
我的故乡在鄂西北的一个小村落,那里三面环山,一面临水,也算一个山水秀丽的地方。周围的山很多,也很高,属武当山余脉和大荆山余脉。这样的一个地貌,虽是丘陵地带,俨然是一个盆地,降水丰富,雨热同季,四季分明,所以物产丰富。
故乡的土地并不肥沃,土质介于黄土和沙土之间,有一定的粘性,也许是颜色的原因,我们都说是黄土地。虽类似于陕北的黄土高坡,但我们这里水利资源丰富,我们村隔壁村就有一座大跃进时期建造的大型水库。这些天时和地利条件,再加上庄稼汉勤劳朴实,这片土地上的一切就能生生不息,一方水土养活一方人。
(一)“土坯房”见证着我的成长
上世纪80年代以前,我们村里的房子,基本上都是用泥土打造的,也就是我们俗称的“土坯房”。我家的老宅子,现在还保留着。父母说过我是在这间土房子里面出生的,所以房子和我同龄,它见证着我的成长,记录着我成长的点滴。
土坯房其实很坚固,墙体的厚度有30多公分,依赖于黄土的粘性和密植性,人工用木锤层层夯实。我家的老宅子经历了40年的风雨洗礼仍完好无损。那个年代,建房子都是就地取材,家家户户都有能工巧匠。土坯房很独特,也许是黄土材质的属性吧!它像一个天然的空调,住在里面冬暖夏凉,四季皆宜,最重要一点是接地气。土坯房很“惬意”,狂风暴雨时,雨会滴答滴答地从瓦缝里钻出来,这时我们放一个洗脸的搪瓷盆在地面接着。雨点快速点击着铁盆,自然地演绎着音调,这是我最早接触的“打击乐”。大雪纷飞时,景色更美,每家的屋檐下都挂着一排竹笋状的冰滴,我们家乡叫它“令冰钩”。冰雪覆盖,银装素裹,黄与白相间,俨然一座童话城堡。土坯房很温馨,我们兄弟五个和父母一直住在一起。我们在这里哭过,笑过,慢慢地长大,直到1990年大哥参军以后,我们才陆续从这里出发去寻找另外一片天地。
炊烟四起时,农家饭菜特别香。土灶台,大铁锅,高烟囱,农户家厨房的标配。自给自足的食材,黄土地沁出的甘泉水,加上柴火的功力,拾掇拾掇就是一桌农家盛宴,虽土却地道。一家人围坐着,在土里土气中品味土色土香,谈笑风生,怡然自得。
土坯房是特定时代的产物,随着物质条件的改善和经济收入的提高,它理所当然渐行渐远。其实,它消失的进度很慢,因为农村里没有特别的收入,都是平均水平,所以走出农村和土坯房的出路只有三条:要么去当兵,要么发奋读书考上中专或者大学吃上商品粮成为国家干部,要么外出打工。而今,土坯房已经是贫穷的标志物了,也是危房改造和精准扶贫的重点。尽管它逐渐消失在时代的进程中,但抹不去的是时代印记。
(二)黄土地里种植着春天的希望
春天里,黄土地上焕发着勃勃生机。万物复苏、春耕育苗、学童放歌和牧童骑牛,每一个鲜活的场景都是一幅春天的动人画卷。
春天来了,谁最先知道?当然是黄土地用它的“体温”感知了。村道上站岗的白杨树悄悄地在和春天握手;河边上的垂柳枝条上开始泛绿;门前高大挺拔的榆树慢慢地抽芽;诱惑我们的桃李杏梨树不断扬花;野草也冲破冻土的封锁开始崭露头角。这都是送给春天的厚礼,它们吹响春耕的号角。
春天的发令枪响了,庄稼人翻着黄历,顺应二十四节气开始干活了。黄土地上物种丰富,最主要的农作物是一季水稻和一季小麦。春耕时节,村干部和农技站的人员开始进村宣传,种子选几号,化肥买多少,农药哪种好。宣传工具当然是村里的广播,一个大喇叭,分贝特别高,一大早就用本地方言叫喊着、重复着,生怕传达不到位。我记得某年,由于种子问题,庄稼欠收,不知道那个农技师和种子站有没有为此而担责。
村里有集体的育苗站,每家每户都在育苗的托盘上撒下一年的希望,村里还会安排育苗员轮流值守。春天的土地比较松软,人工耕作,犁地翻田的主要帮手,就是村里的大水牛。那头任劳任怨的大水牛,在春耕时的待遇最好,纯朴的庄稼人,把收藏的蚕豆泡水发酵后,用枯草包着,细心地伺候着它。它一旦生病,村干部连夜会把兽医请来,给它输液吃药,灌糖水,农户们都揪心地盼着它早点康复,它是不可替代的主要劳动工具和黄金搭档。那个年代,拖拉机很少,牛就犹显珍贵,确实很“牛”气。我的记忆中村只有一头大水牛,它是公用的工具,集体的财产,所以叫“公牛”。后来,那头大水牛,劳累过度死了,村里按户分割牛肉,我在那时也是第一次吃到牛肉,喝到牛骨汤。我猜庄稼人都是含泪吃下去的!再后来,有私人户开始养牛了,也是农村农忙季节的赚钱工具。我也记不清楚,家里啥时候有了村里唯一的拖拉机。当年电力不发达,柴油供应紧张,牛耕还是最实惠的耕作方式。
育苗后就要移栽秧苗,静待这黄土地的孕育。庄稼人肯定闲不下来,安置了秧苗,接着给麦苗松松土,除除草,傍晚时分,荷锄而归。忙碌了一天本该早点休息了,还要照看鸡笼里的老母鸡孵小鸡,这是项非常重要的工作。母鸡和公鸡早已各自分工了,母鸡的鸡蛋和鸡汤是一家人的营养品,还是待客的主菜。公鸡是农户家里不可或缺的“闹钟”,“闻鸡起舞”很贴切。
春季种了庄稼还要打理蔬菜,茄子,豆角,黄瓜,西红柿,辣椒等等都是要育苗的。挑选好前一年留下的种子育苗,起垄,搭架,一道道工序,看似简单却又繁琐。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春天里种下的都是希望。
清明时分,春花烂漫,油菜金黄,庄稼人开始享受春天的馈赠了!劳作之余,左邻右舍聚在一起,泡上一壶口感清新的绿茶,聊聊天,提提神,解解乏。最适宜的水果当然是樱桃了,农村有句谚语:樱桃好吃树难栽,可见这种水果的珍贵。那时候,爷爷在菜地当头种了一颗樱桃树,樱桃红了,我天天在树下数红了几颗,掉了几颗,还有麻雀偷吃了几颗。后来,菜地被村里征用了,建村里的小学,为了那棵樱桃树,我的眼睛都哭红了。
(三)夏的黄土地里热情奔放
夏天的脚步很轻盈,因为初夏时分,冷热交替。黄土地预感到热,也开始热情奔放了。地里的麦子青杆一节节地把麦穗托举,田里的秧苗腰杆也开始粗壮起来。为了防止鸟类破坏庄稼,田地里都有伪装的“假人”,插上一根木棍,戴上一顶旧草帽,披上破乱的布条或稻草,这就是“稻草人”。这种伪装还是有一定的驱赶效果,我们在田间地头巡察时,也会不停地吆喝。
麦子锋芒毕露了,这是夏收的季节。等到天晴时,磨刀霍霍,割麦子了!麦子的产量其实并不高,只是气候适宜种植。我家里的三亩地,全家齐动员,需要两天来抢收。
村子的中央有一块集体用地,这块地很平整,主要用来夏收时“打场”。打场是指,把收割的麦子,平铺在场子上,用自制的一个连轴装的竹器——连枷,不断地拍打麦穗,不停地掀翻,直到麦粒完全脱离。这是很耗体力的一件农活,直到村里有了第一台脱粒机,大家收获的劳累才得以缓解。只是要争先恐后,因为只有一台机器。麦子的麦秆是造纸的主要原料之一。夏收后,镇上的造纸厂就会开着东风大卡车来村里收购,价格太低,几分钱一斤。智慧的庄稼人,很少贱卖它,把它码垛起来,浇上人畜粪便,雨水浸泡后,就是下一季的农家肥。
夏满芒种暑相连。麦子收了,又要翻地,灌水,准备插秧了!这时候,村里的矛盾是最集中爆发的时候,其他村里也一样。种植水稻,最重要的就是稻田里要蓄水。灌溉用的水渠是公共的,但田地在上游的农户总会自私地把渠水堵截,先给自家的一亩三分地解解渴。下游的农户总是会去倒腾一番,开个口子让水下泻,这就是农村的“放水”。庄稼人的自私是本能的,都是渴望着这田地长出喜人的稻子,有个好收成,养活一家人。于是乎,放水的,等水的,都拿着铁锹,蹲坐在渠边的田埂上。为了水,争吵谩骂不可避免,甚至发生打斗。为了啥?并非蛮横无理,实乃生计所迫。抢水这一幕,就像《平凡的世界》中描述那样,在我们村组一次次生动地演绎。
仲夏的时候,也是我们这里瓜果飘香的时候。桃子熟了,杏李黄了。顺势攀爬的葡萄架上的葡萄晶莹剔透了,菜地里黄瓜清脆可口,香瓜香甜无比。河边的土地,由于洪水的经常骚扰,已经严重地沙化了。这块地也是村里的集体地,村干部就按最低标准承包给农户。这沙地上长出的西瓜,个头不大,瓜肉红润,特别清甜。老人们分析,瓜甜在于这沙地里有粘土。独特的沙地还是让貌似吃亏承包的农户得到了实惠,这就是得天独厚的恩惠。
油菜花早已凋谢了,黄豆也起壳了,花生也开拔了,芝麻开门了,这些都是夏季最实惠的经济作物。村里的老油坊,师傅们早就开工了,油市开始热闹起来了。家家喜笑颜开,带着菜籽、黄豆、花生和芝麻去打油。原始的交易模式还在村里延续,以物易物,公平交易,老少无欺,一斤菜籽换七两油,一斤花生换六两油,一斤黄豆换半斤油,一斤芝麻换二两油。油菜的产量和出油量最高,这是农村普遍种植的原因吧。
夏天的农作物一茬接着一茬的收割了,此时地里的玉米又熟了。收了玉米种下棉花,棉花生长周期慢一点,尤其苗要长高时,经常要去扶苗助长。这头刚忙完,红薯地里也要照看了。庄稼人总是不停歇地劳作,双手都磨起了厚茧,还在掰算啥时候稻子出穗,啥时候喷洒农药。寂静的夜空,萤火虫微弱的亮光和遥远的银河系辉映。正是“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四)秋的村民又一次吹响集结号
春天的播种,夏天的呵护,秋天的收获,看似顺其自然,黄土地上的成果必须看天吃饭。金黄的稻穗一天天地成熟了,稻杆早已累弯了腰。老人家说这是在向他们鞠躬,确实不容易,庄稼的成熟,像孩子成长一样,一环扣一环,哪个环节出问题温饱就可能没有保障。
种庄稼的人个个都是“神算子”,稻谷收割的时间掐算很准,看谷穗,等天气。稻子不同于小麦,稻穗一旦熟过头了,秋风一起就自然脱落,那就太可惜了!提早收割,稻子又会返青。这个时节,家人都很焦虑,担心下雨,害怕季风。天气晴稳,全家又一次吹响集结号。没有收割机的年代,割稻谷都是靠双手和镰刀,“汗滴禾下土,粒粒皆辛苦”,亲身体验收割过的人才会深谙此理。
天气晴好,稻子收割后,都是平铺在稻茬上晾晒几天后再扎捆,稻杆微干,便于脱粒。记忆中有一年,稻子收割季,遇上绵绵秋雨,庄稼人们戴上斗笠,披上蓑衣,站在田埂上望天兴叹,雨水拍打在脸上,它糅合着泪水咽下肚中。
我们村里原始的脱粒方式是靠牛拉着一个大石滚,不断地碾压,这叫碾谷。后来考虑到牛效率太低,加上牛平时很辛苦,就换上了拖拉机拉石滚。那时候,我们家的拖拉机大展身手了,父亲是方圆几公里内不多的拖拉机手,所以农忙时节都要排队预约。
一个个稻草堆像碉堡一样布阵在房前屋后,谷子进仓了,中秋佳节了。这时候,农户们一方面忙于过节,一方面庆祝丰收。黄土坡上的板栗也熟了,板栗炖鸡,这道菜就是中秋的经典菜 。村头那棵柿子树最诱人,光秃秃的树枝上挂满了“小灯笼”,为中秋佳节增添喜庆的色彩。
深秋来临,农村呈现一片萧条的景象,秋风毫不留情地扫落了树叶。棉花盛开的季节了,干枯的棉杆子上,一朵朵棉花从黑色的棉球果里绽开,雪白的棉花点缀着独有的秋色。贫穷的年代,稻谷和棉花都有交公的任务,按人头比例要交到棉花站,就是所谓的“交公粮”。
清晨,推开木门,天气渐凉,黄土地仿佛被夏天晒黑了,涂上一层薄薄的秋霜。地里的麦苗长出了绿叶,蚕豆也发出了嫩芽,此时的一抹绿色,代表着来年的收成和希望。
(五)冬天的信号就是刺骨凛冽的寒风
家乡的冬天特别干冷,冬天来的信号,就是那股刺骨凛冽的寒风。它就像刀子一样,再次扫荡树上的枯枝败叶,草木皆寒颤,直到光秃秃的一片,以此证明它的到来。风过之处,尘土飞扬,落叶纷飞,大地苍茫。这里的冬天是漫长的,所以储冬就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了。
秋天丰收了,冬天的日子就好过了。那时候家里都有两个必备的仓,一个是粮仓,一个是地窖。粮仓一般都是靠墙角堆砌,只需砌两面墙,上面加严盖子,下面设计一个小闸口。粮仓的作用主要是防鼠患,加上用黄泥巴堆砌,有一定的防潮效果。小时候,我一直都住在有粮仓这个房间,也是临时“仓管员”。地窖的结构很简单,就是在地下深挖了一个洞,口部很小,高度两米多,下面约有两三平米。原理类似温室效应,主要用于储藏秋收的红薯和冬瓜以及冬季收获的大白菜和萝卜。
冬天紧要的还是防寒御寒。土坯墙上一般开窗很少,冬天来了,为了防风,就在窗户的外围加封一张比较厚的塑料布。这个塑料布也是反复使用的,本身是育苗用的。晚上睡觉的时候,尤其到了夜深人静之时,寒风肆意地撕扯着塑料布,呼呼直响,很刺耳,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后怕。
在大雪封山之前,家里都会储备很多干柴,尤其是木炭。整个冬天取暖,就靠这炭火了。农户家里都有一个火盆,一家人围坐着,取暖效果很好。这就是冬天里的一把火了!
冬季的美食种类特别多,因为要备春节的菜。秋收的黄豆早已磨成豆腐和发酵成豆芽,深加工后变成豆皮和豆腐乳。水塘里的莲藕也是冬季开挖,这是炖菜的主要配菜。白菜、萝卜、菠菜类的青菜基本上可以吃到来年的春季。最主要的肉类,就是饲养了一年的家猪,宰杀后早已腌制成腊肉。冬天里炒菜容易冷,所以火锅也是必备的餐具。
进入腊月后,家家户户就开始筹备春节了。在我们这里,还有一句顺口溜排着日程。二十五,二十六打样杂(大扫除,大清洗,大整理),二十七锅里炒开花(炒花生,瓜子),二十八油锅大动炸(炸油条,炸麻花,炸面页,炸果条),二十九看天星,三十把年过。其实,腊月二十九,是包饺子的日子。我们把饺子叫“元宝”,一方面外形像元宝,另一方面寓意招财进宝。
农村最浓重的节日就是过年了,一年到头忙忙碌碌,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为了过一个开心年。大年三十,一大家子,老老少少围坐在火盆旁取暖,大人们谈论着今年的收成和收入,筹划着来年的开支。孩子们这一刻是最开心的,因为不管家境如何,都能在过年时穿上一身新衣服。偶或有收成不好的农家,眉宇间的焦虑和忧愁,这哪是小孩子能读懂的呢?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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