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接近4000字，记录一个普通人，怀着对航海事业的美好憧憬，再到被现实打败，无奈上岸的故事。前前后后花了3万块，最后还是只能在岸上找一份工作，这样的情况并不鲜见，或许实习生所代表的也并不典型，但在各个城市的角落，此刻，也有这样的故事在发生。如果非要说谁该为此负责，恐怕也只有自己能够对自己负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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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茶店遇到疫情，办公室划水，薪资打折，无奈跳槽
2021年，我在北京的一家奶茶连锁公司做市场督导。公司在全国有2000家左右加盟门店，我的工作是出差下到各个门店，帮助其规范和建立运营体系、策划和执行活动方案，以期达到销售的稳步提升。底薪6K，出差带店补助250元/天，出差期间食宿均由加盟商担负，这样算下来一个月可以拿到1W左右的工资，且开销很小，大部分都可以拿回家里。
由于疫情的冲击以及公司品牌推广方面的失败，在2021年底时开始了大量的关店潮，我们出差下店的机会也随之变少，每天无所事事地坐在里办公室混日子。在京期间我们住在公司提供的公寓里，水电网费自理，加上吃饭奶茶烟等等开销，每天要支出个小一百块钱，而没有店带就没有补助，收入锐减。于是同事们开始纷纷投递简历，参加各种面试，准备跳槽。
在北京干净明亮的办公室里摸鱼©海上小提琴
我面试了一家智慧泊车的公司、一家精酿啤酒馆儿、还有三家餐饮行业（都是连锁性质的），这几家餐饮企业的带店费都不如我所在的这家公司高被我拒了，啤酒馆直接说不适合把我拒了，智慧泊车的公司经过了艰苦卓绝的四轮面试，最终还是没有录用我，最可气的是拒了我的啤酒馆，后来却录用了跟我同一部门的另外一个同事，而那位同事的工作经验没有我丰富、工作业绩没有我出色，但年龄比我小了十岁。
职场35岁定律，半分赌气半分惶恐，打开海员之门
我突然意识到了问题的根源，是不是“职场35岁定律“在发挥威力？彼时已经36岁的我尽管早就知道，但还是第一次真切的体会到这种局面。半是赌气，半是对未来的惶恐，我开始通过抖音第一次了解“海员”这个职业。
回想起来，那段时间真的就像着了魔一样，如痴如醉的看关于海员的各种视频、各个主播，加了各种海员群，天天浏览海员贴吧……恰逢我一个做三副的朋友12月份休假归国，我又从他这里了解了一些海员行业内的事情，终于坚定了我的决心：我要做海员！那时候恰逢海员市场的火爆时期，普通水手的工资都有2500-3000美元/月，当时各个海员主播的主流说辞是这个行业适合45岁以下的人群进入。
我心想自己才36，入行两年以后就可以考三副，我对自己的学习能力尤其是英语还是有信心的，这样算算40岁之前就可以正式晋升到跟我那个朋友一样的职级，拿着每月6000美元的工资，开着船，走上人生巅峰了。试问一下，在陆地上，尽管属于管理岗，但我需要经过多少年多么努力地工作以及领导的青睐，才有机会升职加薪啊？而且即便升了也不可能达到6000美元啊，可以说永远都不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
于是我苦口婆心地挨个说服了家里人，得到了家人的支持，又辗转联系到了天津的一家海员学校报名（直接联系学校比找中介省钱），在混完年终奖之后毅然决然地从公司辞职，经过三个月的封闭学习，以全科90分以上英语满分的成绩通过了水手考试，并获得了学院颁发的“优秀学员”证书。在毕业之前我就联系上了几家中介和船管公司，彼此沟通也很顺畅、愉快，约定好拿证以后联系他们。
参考了各个老海员的出海经验，我为上船做了充足的物资、心理以及生理的准备：新买的28寸行李箱塞的满满的，花高价用进口材料将满口的牙补了一遍，为了应对嵌甲甲沟炎的折磨我还特意去做了拔甲手术，看了很多相关的帖子和主播为上船后可能会产生的远离家人的孤独感、长居狭小空间的幽闭感以及从底层做起可能会产生的心理落差进行了全面的预防和心理建设，满满的正能量准备登船，开启我职业生涯新的篇章！而这个时候我以前的一些同事都还没有找到满意的工作，我却找到了这样一条光明大道，愈发觉得自己可能做出了一个影响一生的伟大决定，这就是我开启后半生辉煌的重要转折点，选择永远大于努力等等一些鸡汤文自动在我脑海中浮现……
行情遇冷，被逼无奈乖乖交中介费，还让船员中介摆了一道
时间来到了2022年的10月，这个时候海员市场已经有了明显的跌落，之前在学校联系好的那几家公司都告诉我现在没有船给实习生上，海员招聘网上面每天刷新的招聘信息也被我挨个打电话，对方有的冷漠，有的热情，但总归都是一句话：没有船。我也在不断调整自己的期望值：从一开始的必须找欧洲或者美洲航线的集装箱船，到后来的不要求航线的集装箱船，再到后来的5万吨以上散货船也行，后来三万的也行……最后我也不得不妥协，交了2000的中介费，找到一个自称山东某公司的人，帮忙安排上船事宜。（我之前的态度是坚决不交中介费的）
等船期间，我无法入职正规的公司工作，因为随时有可能等到船期，而正规工作涉及调拨档案、保险关系以及工作内容交接等等诸多因素，是不可能说辞就能立刻辞掉的。无奈之下我用私家车跑起了网约车，生意好的时候一天也能有300块钱的流水，但油价此时正在高位，基本上每跑300的流水就要加150的汽油，这还不算保险车损等等损耗，利润比实在是很低。
时间很快就到了2023年的1月，该中介始终没有给我安排上船，在对方屡屡各种托辞各种借口之下，我失去了耐心，以诈骗为由报了警，后来又找了许多机构，包括但不限于网上诈骗中心、警务督察办公室、市长办公室、法院、山东电视台、法律援助中心等等，这笔钱拖了大概三个月才最终要回，还是靠着一个公众号刊登了我的自述《一个实习水手被骗的泣血经历》，才引起了山东某公司的重视以及骗子的恐慌。这篇文章目前在公众号“精彩船员”上还能找到，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读一读，在此就不赘述了。
一波三折，吃一堑长一智却怎奈生活窘迫
于是我又开始了漫长的找船之路，今年海员的市场行情已经跌落到令人发指的程度，某知名中介给我开出的价格是5000元中介费，不保证船期、航线、船舶大小还不保证一定能走……总之就是你先交钱吧，可以给你一个希望或者机会，但我什么都不承诺，你爱交不交，反正有的是韭菜可以割。更多的公司则是一听到我38岁的年龄直接就拒了，有人直截了当的告诉我你这个年纪找找内贸吧，国际航线就别痴心妄想了。总之，用心力交瘁四个字形容找船的经历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最后，我幸运的找到了江苏某公司，可以交6700元服务费（因其不是中介公司所以不能叫中介费），签订五年的上船合同，提供1-3万吨的外贸集装箱船工作机会。这时的我已经不会再去讨价还价了，就像见到了最后救命稻草一般，唯有牢牢的抓住这一个选择，之前的自信与傲气早就已经抛到九霄云外了，我没有任何选择的资格。终于，在五月中旬，我登上了一艘600箱的集装箱船，开启了江苏-俄罗斯的航线。海洋上，旖旎多姿的自然风光和俄罗斯的异域风情自不必多说，而实习生工作的枯燥乏味、挥汗如雨也不必赘述，但船舱狭小逼仄的生活环境、每天千篇一律很快就吃腻了的伙食、风暴来临时船舶24小时的不间断摇晃以及对家人无时无刻的思念，却都不是一个初入行业的新人那么容易适应和接受的。
船舱狭小逼仄的生活环境©海上小提琴
真正上船后你会发现，哪怕你做了再多的心理准备，当你真正体验那种生活时，也一定会跟你想象的完全不同。曾看过有人将跑船形容为坐“水牢”，我觉得非常恰当，每次上船就是又一次的“刑期”开启，而下船就好似刑满释放。
然而，最绝望的还远不止于此。船上的领导帮我为我的职业前景算了一笔账：以当下的市场行情，实习期200美元一个月工资熬十个月，第二条船新证水手800美元又十个月，第三条船你叫“普证水手”，你都不能叫“资历水手”因为你没有任何的资历，大概1200美元，如果顺利的话你接下来需要进学校学习三副课程大概8个月，再成为实习三副工资又回到了800美元。这期间，算上休假、等船期、找学校等等时间，五年以后你的月薪仍然还没有超过人民币一万元，还及不上上船前的收入，而彼时的我作为一个45岁左右的毫无资历的三副，仍然不具备竞争力，仍然要面对各个船企挑剔而苛刻的拒绝或盘剥……
最终，在上船一个月以后我决定提前终止协议，从此不再涉足海员行业了。下船后，在经历一系列极其艰难的谈判与多方面的求助之后，从公司要回了部分服务费，也算是及时止损吧。这，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翻看公众号“第一水手”的文章《南京这家海员外派机构，有点良心！》。
这是冲动的惩罚
在2019年到2022年疫情导致海员市场大幅涨薪的这波浪潮当中，中介公司和培训机构可以说是赚的盆满钵满，部分老资格的海员也从中获取了短暂的远超平时工资的收入。而我看到更多的却是，像我一样满腔热忱试图加入这个行业淘金的，被割了韭菜的人。在这一年半的时间里，我的直接经济损失接近3万元，然而更重要的是从中错失的机会成本，更是不可估量。
我错失了大量的工作邀约和面试机会，18个月，即便按照较低的工资6000元/月计算，也有十万元了。而我，却没有任何收入的白白度过了。那天我读到一篇海员的自述，他说做海员，先做好家人跟着你一起受穷受苦三年的准备，想想这一年多来家人给予我各方面的鼓励与支持，以及我下船后对我的无限包容和谅解，突然，眼眶就红了起来。我为自己的冲动选择感到深深的悔恨，这段经历，注定会成为我再也不愿意提起甚至想起的一段经历。
我的故事结束了，而生活却不会结束。目前的我仍然在承受着这次“海员梦”的余波。一年半的坐吃山空使我卡上余额捉襟见肘，而38岁的年纪找工作变得更难了，更重要的是一年半的职业空白期在面试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如果说出实情的话我相信对于面试官肯定是减分的，我只好说家里有事之类的借口，但效果依然不好。目前的我在老家找了一份4000月薪的工作勉强度日，下班后和周末闲暇时跑跑外卖补充收入。我不知道我的人生今后还是否有机会触底反弹，还是会一直这样走下坡路坠落下去……但我知道，我永远不能够停下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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