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小的时候，见过天上的雁阵。
它们排成一字形，高高地飞过，然后消失在了天的尽头。
大家从小熟知的人字形迁徙 豆雁 ©土皮
可是大雁长什么样儿？它们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我不知道。
不光我不知道，周围也没有一个人知道。大雁似乎离人们的生活很遥远。
但是中国人对“雁”绝对不陌生。
雁荡山、雁鸣关、大小雁塔、雁栖湖、雁翅镇，带有雁字的地名实在是多得数不过来。
“雁引愁心去，凫雁满回塘，月黑雁高飞，仰首望飞鸿。”
关于大雁的诗词也实在不少。
雁就是乡愁，伴随着古人的一生。
歌中也唱到，“鸿雁，北归还，带上我的思念。歌声远，琴声长，草原上春意暖。”
鸿雁 ©土皮
雁阵南来北往，一样贯穿古今。
这么说来，“雁”应该是无处不在的呀。
确实如此，等我长大以后，才发现“大雁”一点也不神秘，哪里都有它们的身影。
千百年来，大地也许变了模样，大雁却依旧信守承诺，年年往返。
星罗棋布的湿地，就是大雁的迁徙驿站，连接着江南的浩渺烟波和北方的广袤荒原。
太师屯的各种雁鸭 ©大猫
和大雁一样，野鸭、天鹅的一生，也都在湿地度过。
湿地的命运，就是它们的命运，也是人类的命运。
真实的大雁
大雁是个通称，代表一类体型较大、脖子细长、能飞善游的水鸟。
中国有很多种大雁，例如鸿雁、豆雁、灰雁、斑头雁、白额雁、小白额雁等。
灰雁 ©土皮
事实上，大雁一点也不神秘，说通俗点，就是野生的鹅。
除了身材苗条、毛色灰暗、善于飞行、非常怕人以外，大雁和家鹅没什么区别。
至于原因，也很简单。中国的家鹅就是由鸿雁驯化而来的。
除了白色的大鹅，还有毛色和鸿雁一样的家鹅。大雁和家鹅很像，是理所当然的。
左：鸿雁右：家鹅 /图源网络
但是大雁的一生，远比家鹅要精彩得多。
多数大雁在北方繁殖，从中国到蒙古草原、西伯利亚荒原，甚至于北极苔原和阿拉斯加。
在这些人迹罕至的地区，春天来得特别晚，冬天又来得特别早，因此各种动物必须抓紧时间生儿育女。
往往冰还没化完，大雁就迫不及待地返回北方；秋天水面都上冻了，它们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北京潮白河的豆雁在觅食©大猫
在繁殖地，大雁伴水而居。
蜿蜒的河流、明珠一般的湖泊、水草丰茂的沼泽是大雁的故乡，在这里大雁尽情享用取之不尽的植物。
没错，大雁主要吃草。
一对大雁每年只能繁殖5-6只雏鸟，而且还不一定都能存活。
荒野中到处都是危险。
不过大雁夫妇会共同育雏，凭借力量和决心，它们能击退多数掠食者。
秋天的时候，遥远的北方开始封冻。大雁也开始集群，它们抓紧时间进食，准备南迁。
北大港的豆雁 ©大猫
多数大雁会从北方繁殖地出发，途经中国多数省份，然后到长江中下游的湿地越冬。
这里有雁荡山，传说中南飞的大雁到达雁荡山就会停下；
这里有衡阳：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这里有中国最大的淡水湖——鄱阳湖，这是中国东部非常非常重要的湿地，无数的候鸟越冬于此；
这里还有八百里洞庭，其中东洞庭湖是世界濒危物种小白额雁的重要越冬地，几乎所有的东部种群都集中于此；
迁徙季，一只小白额雁（左）跟着三只豆雁经过北京 ©大好
此外，还有飞行大师斑头雁，它们在青藏高原的湿地湖泊繁殖，然后飞跃高耸的喜马拉雅山去往印度过冬。
到了春天，衡阳雁“去”无留意，归雁见于洛阳边，归雁最后入胡天。
大雁们再一次向着北方出发，回到它们出生的地方。
大雁的伙伴们
湿地不光属于大雁，也属于其它水鸟。
“珍稀”的天鹅、捕鱼能手鸬鹚、“优雅”的鸥鹭、各种各样的野鸭，全都在湿地里讨生活。
优雅的天鹅
说起天鹅，也许在多数人看来和大雁一样神秘，事实上一点也不。
中国有三种天鹅分布：大天鹅、小天鹅和疣鼻天鹅。
疣鼻天鹅就是西方“天鹅湖”中的天鹅，也是丑小鸭的原型；
疣鼻天鹅 ©土皮
而中国古语中的“鸿鹄”，鸿指大雁，鹄就是天鹅。
反倒是黑天鹅，原产澳大利亚，但由于脸皮厚（入侵），所以在世界各地安了家。
天鹅和大雁一样，也喜欢吃草。不过它们脖子长，能吃到水下比较深的水草。
秋冬季节，在北极苔原繁殖的小天鹅，将不远万里来到长江中下游过冬；而在中国北方有繁殖的大天鹅，会到长江以北的江河湖海过冬。
大天鹅 ©土皮
北大港的小天鹅©大猫
捕鱼高手——鸬鹚
鸬鹚，正式中文名为普通鸬鹚，还有个俗名叫“鱼鹰”。
它们分布于整个欧亚大陆，夏季在北方的湖泊繁殖，冬季去往南方越冬，因此在中国的很多地区都能见到。
普通鸬鹚 ©土皮
鸬鹚是真正的捕鱼高手，它们能在水下快速游泳，甚至能抓捕巨大的鲤鱼，然后囫囵个吞下。
普通鸬鹚一口吞鱼 来源见水印
同时，它们也对维持湿地生态系统的健康，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大量的氮磷元素会通过食物链进入大鱼的身体，然后被鸬鹚吃掉，最后变成肥料排放到其它地方。
如果没有鸬鹚的肉身搬运，湖泊的水会越来越富营养化，最后变成蓝藻绿藻的天下。
此后，水下植物将消失殆尽，整个湖泊就会慢慢走向荒芜与死寂。
嘎嘎嘎，游过野鸭
至于野鸭，同样也是湿地中不可缺少的组成，并且也在中国文化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春江水暖鸭先知、沙上并禽池上暝、落霞与孤鹜齐飞、江汉翻为雁鹜池……说的都是野鸭。
野鸭同样也是通称。中国有好多种野鸭，例如常见的绿头鸭、斑嘴鸭、鸳鸯、绿翅鸭、赤麻鸭等等。
绿头鸭球 ©土皮
这些野鸭都不擅长潜水，并且喜欢吃草。
当然也有很多野鸭擅长潜水，例如红头潜鸭、白眼潜鸭、青头潜鸭等，它们会潜入水底取食水草。
青头潜鸭 ©大猫
其中青头潜鸭在中国的数量下降得非常快，目前已经是极度濒危。
此外还有潜水抓鱼的野鸭，例如中华秋沙鸭，是中国一级保护动物，全世界只有几千只。
普通秋沙鸭 ©大猫
这些野鸭除了形态各异、羽色缤纷外，也都是迁徙高手。
它们不止会飞，还能飞很高很远很快。
它们中的绝大多数都在远离人烟的湿地河流繁殖，还有一些胆大的种类学会了与人相处。
鸳鸯在做羞羞的事情 ©土皮
例如绿头鸭和鸳鸯，它们已经在很多城市公园扎根，并顺利繁殖后代。不过，这需要人们的宽容和尊重。
湿地之痛
湿地，被称为地球之肾。
它能调节水位、涵养水源、净化水质，还能埋藏有机碳，缓解温室效应。
最重要的是，湿地是无数野生动植物赖以生存的家园和至关重要的迁徙经停地。
白眼潜鸭、红头潜鸭、白骨顶 ©大猫
观鸟的人最喜欢去哪里看鸟？去湿地。
在迁徙季，湿地里什么鸟都有。
涉水而行的鹤类、鹭类在这里停歇，雁鸭天鹅在这里觅食，鸥类在水面飞舞，猛禽在天上盘旋，鸻鹬在水滨漫步。
还有各种藏在草丛中的秧鸡、雀形目小鸟等。一天下来，少说也能看五六十种。
大天鹅群后面有一只白尾海雕 ©土皮
湿地的减少
但湿地正在消失。
因为普通人看不到湿地的美。
就算能看到，在他们眼中，湿地也没有“价值”。
湿地不过就是烂泥滩、臭水坑、荒草滩罢了，留着有什么用？
北大荒变成北大仓，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人们怎样才懂得“湿地之美”？斑嘴鸭 ©大猫
正因此，湿地越来越少，而且人类干扰越来越严重，很多湿地变得不再适合候鸟停歇。
它们在上空盘旋良久，最终无法降落，只能继续寻觅其他落脚点。
适合歇息的湿地越来越少，因此候鸟越来越集中。
每当新闻里说哪里哪里候鸟越来越多，环境越来越好的时候，我都想笑。
明明是鸟没地方去了，被迫集中。
候鸟集中的坏处是，食物竞争更激烈，而且有更高的疾病传播风险。
一大群赤麻鸭 ©土皮
人为破坏湿地、猎杀鸟类
这还没完。
在很多湿地里，有人狩猎，有人架鸟网，有人布兽夹，还有人投毒。
迁徙的候鸟疲惫不堪，好不容易找到一处僻静的落脚点，结果等待它们的就是这些。
2012年，天津北大港的东方白鹳投毒案举世震惊，农药克百威毒死了二十多只东方白鹳。
它们是中国一级保护动物，全世界数量不足3000只。
谈及动机，投毒者表示自己是“为了捕捉野鸭等鸟类食用” /来源新京报
吃鱼的鸟都能毒，吃植物的鸟更容易了。
玉米粒、谷物，掺着毒药，就能让无数大鸨、天鹅、大雁、野鸭毙命。
这些中毒而死的鸟类，会被送到餐桌，成为“野味”。
而且，猛禽和食肉动物会取食死鸟尸体，造成二次中毒。
曾经在密云水库，我看着一只雪白的毛脚鵟从树上掉下来，嘴里吐出带毛的鸟肉，然后死在了我的手里。
它金黄色的眼睛永远闭上了，再也不会睁开。
湿地投毒案太多了，层出不穷，屡禁不止，无法无天，束手无策。
人心太贪婪。
雁鸭“养殖”？偷猎洗白
还有很多号称养殖大雁野鸭，甚至上过央视“致富经”的，都是骗人的。
详情：
野生的雁鸭每年就产不到10枚卵，还没法全部成活，上哪去大量生产？
都是野外偷来的。
繁殖季，野外捡蛋，倒卖给繁殖场，人工孵化、养大，这就叫大雁养殖。
甚至电视节目中说，有一只大雁从小就腿杆子长，长大才发现是丹顶鹤。
你说这蛋是哪来的？大雁养殖场蹦出来了丹顶鹤？
而野鸭、秧鸡、鹭类，更是直接从野外抓捕，然后在饲养场养几天，就洗白成了人工养殖。
黑水鸡养殖？为什么孵化的是鹌鹑蛋？？来源微博@漂泊极北鲵
简直是无法无天、欺上瞒下、荒谬之至、恬不知耻。
而这些养殖场，多数都有驯养许可证。
我不明白，为什么人们要吃大雁野鸭。
明明家鸭家鹅就是大雁野鸭驯化来的，肉质肥美而且安全可靠。
而大雁野鸭肉少而柴、携带寄生虫和细菌病毒，还是用毒药捕杀的，为什么就非要吃呢？？？
罗纹鸭和绿头鸭 ©大猫
春天，无数的雁鸭振翅起飞，归心似箭。
但有很多永远也回不了北方的故乡，因为有贪婪的人类在等着它们。
我希望人们明白，吃野味就是愚昧、无知、贪婪、无耻，就是在作恶。
而野生动物的美，比一切都有价值。
生物多样性，本身就是价值。
各种野鸭、鹭 ©大猫
Ps：
它们只是想越冬、回到故乡繁殖生子，可是自然的约定，已经如此难守。
记得这些“雁鸭”的名字吧，它们都是被广泛盗猎滥食而伤害的“基石物种”。
真可惜，真实的名单可能更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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